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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面露阴恻恻的笑。庄简瞧着天师做法,只觉得一派妖气鬼相,满嘴鬼话诳言。怎有如此奇怪妖孽。
奉帝大喜:“朕之最重之器,都可献于上苍,天师快快炼成神丹!”
徐淳道:“皇上最器重之物,乃是东宫太子!”
一语出口震惊全场。清源宫内数百计人马的眼光刷的一下全部集中于东宫太子刘玉身上。刘玉脸色刷白,乌黑的眼睛瞪着方士徐淳,全身蓄劲双手握成了拳。
庄简听了心里大笑了起来。——这世间装疯卖傻之事,果然没有最毒,只有更毒阿!
好一个借天杀人的通天大计!
好一个装神弄鬼的夺命勾当!
场中嗡的一声,百官们纷纷交头接耳。这右丞相真叫一个老谋深算阴险毒辣阿。竟借着仙佛的口,要烧死与他不睦的太子。
奉帝早已入了道教的迷窍,十数年来终日里不理朝政,连后宫嫔妃都不沾身。每日里跟徐淳拜仙炼丹烧符,一心一意做那天上的神仙。早已是鬼迷了心窍失了人性。他为做神仙苦敖数年只等今夜。哪肯退一步仔细思虑斟酌。他听得徐方士口吐天君真言,一双昏庸老朽,焦虑的发红眼睛就盯在了太子身上。
曹后素知皇上的凉薄秉性,立时伸手掩住面,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太子怒极反倒镇静,此刻更知右丞相与那徐淳定下毒计取他性命。他心潮起伏,只咬碎了满口牙齿,今时今日说错做错既是一条死途不归路。他素来性子刚硬,当下大跨步的来到宫院当中。
他先对皇上皇后施礼。
然后,与方士徐淳一揖:“既然是上仙真言,刘玉自当为炼成神丹效力。不知要怎样献于上苍,是否也会同登仙籍,为长生不老之人?”
徐淳点头道:“不错,太子一入火中,立时天君接了去,自此化为神仙永享仙福长生不老拉!”
太子道:“听说仙庭中仙药齐开,仙女如云,可是真的假的?”
徐淳忙不住点头:“却是真的!小道经常蒙天君垂携得见天庭胜景,太子请去自管放心!”
太子脸露阴笑:“刘玉自去胆怯,想要同徐真人一同前往!”
徐淳立马不住摇头:“太子自去即可,小道不必相陪!”
刘玉砰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声笑道:“上仙自有好生之德,天师既为天君弟子自当来去自如。我在这里暂且拜别了父母就当前去。你先去往天庭报信,说我等会就来。”他抓住徐淳,几步拖至丹房门口,隔门里就往火中惯去。徐淳吓得魂飞天外,被他拉的踉踉跄跄只扑火里。旁边众人眼看得太子发飙,谁敢阻拦?
徐淳急得大喊:“太子且慢,这奉上珍器不需亲去,只需以发代身即可!”
刘玉恶狠狠的将他摔在丹炉外面地上:“你说话可别喘气!喘得慢些!气就断了!”
徐淳吓得俯地喘气不止。他抬脸看右丞相面色难看,心中惧怕。忙爬到奉帝脚下请旨,需请太子代皇上入丹房开炉试药,丹药即可使用。
太子被他一逼再逼,恼的全身颤抖衣衫都抖个不定:“今日脱险之后,若不杀了秦森徐淳,我刘玉就不为人子了!”
汉时的炼丹,使用的炼丹原料种类很多,其中有硫黄、雄黄、雌黄、硝石等。三黄与硝石炼制,稍不慎即迅猛燃烧、爆炸,炼丹家发现了这种现象。那实则就是后来之火药的前身。因此开炉取丹实为凶险万分的事情,稍一不慎,就引发爆炸了。
丹房四面临火,闷气无窗。内置丹炉。熊熊大火烧着,这一去自当凶多吉少。众位大臣眼看着右丞相和太子如此计谋博弈,脸上现出痴迷佩服的神色来。
太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回身走近看看一旁人群中的侍从。众人他都未理,却上下打量了一下庄简。庄简忙垂下头,脸上尽力作出了强忍悲痛的样子。
太子淡淡道:“周维庄。”
庄简吓了一跳,低头道:“是。”
太子道:“你我师徒一场情意深远。我无君不能为人,君无我不能成师。周爱卿,你明白吗?”
庄简道:“臣不明白。”
太子无声的一笑,抬手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简单。我没有周维庄可伤心的紧阿。”
庄简苦笑,心骂你这奸人坏我性命。
太子不去理他,回身吩咐道:“若我试丹成仙了,可赐周维庄服丹一同成仙。”
他回过头来,眼睛黑亮亮的透出光茫来,夜色里竟是那样的异彩纷呈。他望着庄简的头顶,轻声的笑了:“周维庄,你不是一向都遇难呈祥么?处处都争强好胜压我一头,瞧你这次有什么法子救你自己的性命?”
他柔声说道:“你若是成了,我就真佩服你。”
19
庄简眼泪一下子流淌了下来,哭得噎喉哽咽:“太子殿下,你不能去,那里极危险。”
太子道:“千贤万善之中以孝为先。父母的恩情自然要比性命更自珍贵。”
庄简跪在地上抱住太子双腿:“周维庄愿替太子试丹,请太子珍重。”
太子嫌厌他动手动脚,一抬腿就把他踹开了,摇头道:“不行。我意已决,定要亲自为父皇试丹,周爱卿你保重吧。”
这两人合着演戏惺惺作态,心里又是气结又是苦笑。天下事怎么如此寸巧、妙趣?他二人平生中最厌恶的人,偏偏又是抬眼投足间最能猜懂他心思之人,危机时刻又是最心有灵犀、最心心相映之人。妈的老天没眼降下这妖怪来,不能杀不能放还不得不用,都快要恶心死人了。
刘玉站在丹房之外。里面白气蒸蒸的火光耀眼。一股子热瘴之气向门外扑打出来。门外,百余人的瞩目中,刘玉面色沉静容颜若凝。热风气浪将他的头发,宽袍玉带吹扬着打向身后,长袖飘飘块裾飞扬,宛若神仙中人。庄简看了,突然缩缩脖子,一股子惊惧的心思涌上心头。
在这世上,他是最不该跟朝廷中人再有瓜葛,不能与皇室再有交集的。为何与这刘玉几次三番越缠越紧,竟然貌似是难分难解难以挣开了。他心中砰砰乱跳,一下子打定主意了,一定要赶快逃走是非之地是非之人,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彷佛明白了他的心思,太子临别对他一笑。半是讽刺半是自嘲。
两个道士拉开丹房,一股火星热浪迎面打来,刘玉大跨步的就跨了进去。
庄简见太子进入丹房,立时止住了悲声。他抖抖袍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伸出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脸上竟然适时的露出了笑容。他用双手提着官服长袍,就钻进了人群。
蔡王孙睁大了眼睛,不晓得此人搞什么鬼。这边太子以身赴险生死未知,那边他貌变常人释然走掉了。他心里突然想到一件事,心中暗叫一声糟了。这周维庄以前的亲爹周拂死掉之时,也见这小子不惊不慌,哭嚎了一阵之后就不知怎么巴结上了皇后太子,立马变成禁国公太史令了。难道这次太子刚遇险,他就马上要另找靠山了吗?
果然,他看见庄简穿过人群,向着文武百官走了过去。满清源宫的大臣贵戚们都侧脸看着他。他竟然脸上堆起一脸假笑,直接向着大理寺卿罗敖生走了过去。
罗敖生看见他直直过来,心中疑惑。他正过身子面对着庄简,一双细细的丹凤眼清亮亮的审视着庄简,薄唇抿着,全身戒备抖衣而站端好了架势,静候着禁国公兼太史令兼太子太傅周维庄驾临过来指点赐教了。
庄简满面堆笑就走了过去,罗敖生正正的抬眼打量着他。
罗敖生的面相本过阴柔,细眉,丹凤眼眼梢向上挑着,眼尾线微微挑高于眉尾,兼之做的是狱事刑官,因此令人有一种相当根深蒂固的印象,此人面相过于温柔、稳定、沉静了。整个人清淡若水,灵秀超脱睿智深莫。他行事自有流向不为世俗;做人又不卑不亢不为顽石所难。
他的容貌原本就是不惊四方,淡淡爽爽若春桃李,夏禾稼,秋桐桂,冬奇葩。唯一能出彩的地方既是那双丹凤眼了。漆黑黑的微阖垂目时柔和煦凤八方不动。偶尔抬眼时轻瞟他,却是锐气咄咄慑威赫赫,像一根针轻巧快疾得刺在庄简心上,令他胸口一痛紧疼一下再麻痹一下。然后不急不徐抽出再轻巧刺进去,教他心脏疼过了又疼。戳得庄简一阵阵慌神儿。直刺得他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这人眼光好毒,由此庄简说话时满脸笑容却是眼睛根本就不去看他的眼睛。
亦或者说,庄简本来就不能看刑部审官的眼睛。
不过,眼下跟罗敖生对面的不是庄简,而是禁国公兼太史令、太子太傅周维庄。
天下只有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傅、未来帝师。
周维庄面上堆笑,他含笑的看着罗敖生。
突然,他抬头看天:“今晚的月亮真圆阿。”
罗敖生身后的大理寺众官员都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一眼天。黑色苍穹中烟雾袅绕,一轮真月似银盘泻下了满地银粉,淡淡的月华涂地。
果然好一轮万古照山河之千秋明月。
罗敖生面上未动颜色,乌瞳黑睛却是更黑更亮了。他嘴角抿着等着庄简再开口。
庄简手提着折扇,往前凑了一步,眼睛看着天上明月,竟然吟起了诗:
“高琼一何绮,明月复流明。重轩望不极,馀晖揽讵盈。镜华当牖照,月影隔云生。逆愁异尊酒,对此难为情。蘅若夺幽色,衔思恍无惊。宵长霜雾多,岁晏淮海风。团团良琼月,三五离夕同。露凝朱弦绝,觞至兰玉空。清光液流波,盛明难再逢。尝恐河汉远,坐窥烟景穷。薄性谅处阴,君子树大功。永愿厉高翼,慰我丹桂丛。”
他的词意极好,字美词工。意境优美格调上乘。庄简貌不惊人这满腹地锦绣才能却是玉蕴珠藏,信口咏诗便是令人唇齿留香、馨芳绕梁。他小时若是将半幅心思放在学问上,何愁不是另一个周维庄?
罗敖生品他诗句便觉心旷神怡。他心中琢磨,周维庄为何要对我吟诗呢?君子可是指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