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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惑生而为异,父母族人尊敬他,却也恐惧厌恶地远离着他。
他被送到冰火洞来拜师,被叶询从地上抱起来,是他生平第一次被成年人如此温柔地接近。
对于荧惑而言,叶询就是父亲,他和晏初、阳泉就是兄弟姐妹。
即便这个父亲不爱他,也依然是他的父亲,而他为了兄弟姐妹,却犯下了弑父的罪孽。
听着他完全不成片段的对话,她慢慢地哄着他,感觉到他稍微精神稳定了一点儿,叶兰心拍拍他的背,唤来下人带他下去休息。
送走荧惑,她又妥善安置完叶询的尸体,诸事底定,叶兰心才转身看向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凝视着她的杜笑儿。
叶兰心侧头看看她,双手笼在袖子里,笑眯眯地走过去,上下打量几眼杜笑儿,然后“啧”了一声,“古话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倒真是不错。我说笑儿,你非去大越那边干吗呢?你这样聪明,根据你听到的,你也很清楚那是什么形势,莫非……你还想要去救德熙帝不成?”说完这句话,她没给杜笑儿开口说话的机会,唇角一弯,轻飘飘地丢出一句,“如果我的情报没错的话,你身上的毒,就是被德熙帝下的吧?”
这句话一出,杜笑儿的脸色立刻苍白,她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女子,“你居然知道?”
她刚被选入宫的时候,阴差阳错,撞见了萧羌的紧密,被萧羌密下了毒。她自己却不知道,就在这懵懵懂懂兜兜转转之间,这杀人与被杀的一对男女却情愫暗生,这段爱情,却从一开始就已被不动声色地宣告了终结。
到了最后,萧羌亲口向她承认下毒,她拂袖而去,在不与他相见,才到了这冰火洞中。这事情的原委,除了她和萧羌,世上最多不过五个人知道,连萧逐都被蒙在鼓里,叶兰心远在千里之外的塑月宫闱,怎么知道的?
杜笑儿也极是聪明,听了叶兰心的问候,便开始凝神思索,她挨个儿分析那些知道内情的人中最有可能透露给叶兰心的是谁,最后她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猛地一抬头,脱口而出:“花竹意!”
“很聪明,”叶兰心展颜而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微笑,“可惜你叫错名字了。”
杜笑儿冷静下来,安静地看着她,叶兰心笑得越发开心,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他的名字叫……叶晏初哟!”
杜笑儿猛地睁大眼睛。
这次从冰火洞离开,他们没用杜笑儿发明的热气球,而是用了犍牛拖曳的行辕,要赶在瑞城,怎么也要一天之后。
行辕内气氛凝重,杜笑儿凝视着自己的掌心,萧逐似乎正在想要怎么开口,只有叶兰心放松得异乎寻常,靠在榻上昏昏欲睡。
随着行辕颠簸上下,过了不知多久,萧逐才看向叶兰心,沉声道:“我想我有权利知道迄今为止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叶兰心本来快要睡着,被他这么一炸,立刻精神起来。她一笑,爪爪头发,“没错,你们两个都算是当事人,自然都有权利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
“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掉王舅。王舅在冰火洞里有‘回风’护身,根本奈何不了他,所以我就和晏初设了这样一个局:需要有一国大兵压境,然后,有不可缺少的将领伤重垂危,如他死则战局死,我也没命,必须要‘回风’施救以挽救局面,只有这样,王舅才会不得不让能使他几乎保持不死的‘回风’离体。”
“然后在‘回风’刚刚离体,根本来不及召回的瞬间,击杀王舅,我这计划才算成功。那么倒回来推论,首先,结合天下的时势风云,塑月周边诸国里最有可能和我国交战的是荣阳。而荣阳与我国开战,上阵将军一定是符桓。那么,我国迎战的这儿将领本身要非常强大,才能没了他,塑月就危险;有了他,塑月就有救了,以一己之力与符桓对抗——这个人别无他想,只能是你。”看了一眼萧逐,她摊手,继续说下去,“能对抗龙骨的,唯有凤鸣,但是,你是他国亲王,那么,能让你领兵对抗荣阳的唯一可能就是,你成为我的丈夫,成为塑月的一份子。我为了让王舅相信我和晏初交恶,让荧惑在荣阳的时候把我困入阵中,一是做给王舅看,二是交换情报,三是做给其他人看,事实证明,我很成功。”
“于是你就向我求婚?为了完成这个计划,你需要调动大量的士兵,而这样太容易被察觉,你才和晏初上演了一出姐弟夺嫡的好戏。这样的话,你们两个人以暗中角力为遮掩,各自调动军队,就不会让叶询疑心太大。同时你也可以利用这个排除异己,对不对?”萧逐打断她的话,问了一句。
叶兰心点点头,继续说道:“为了这个计划的另外一部分,晏初很早就离开塑月,四处游历,最后也算机缘巧合,被徳熙陛下赏识,收纳在身边,让我这个计划意外地顺利。”
此时萧逐已知道花竹意才是真正的晏初,听到这里,他眉心一跳,敏锐地扑捉到了一句重点,他剑上秋水一般的眼睛细细眯起,冷声道:“另一部分?”
他现在算是理清了这个计划的来龙,然后把所有的事情逐一佐证,他心里不禁一阵无法言喻的深寒。
这些话叶兰心此刻说来轻描淡写,但事实上,这要何等周密计算,精确发力,算准时机,草蛇灰线,伏延千里,才能布成这个牵一发而动全身,还能让几乎所有局中人毫不怀疑,浑然天成,全似大势所趋,水到渠成一般的陷阱?
现在,这个陷阱的去脉却在哪里?
叶兰心十指交叠,垫住自己的下颌,眯起那双深灰色的眼睛。
她依然笑着,却分明有一点点冷凝的气氛以她为中心四散而开,“阿逐,杜昭仪,我一局而动四国。这样一个布局我从十岁就开始思考,直花了我到现在为止一半的时间。层层推演至今,如果仅仅只取了王舅一条性命——虽然这是主因,但是,你不觉得太不值得了么?”
“你还想要什么?”
“塑月之盛,如火如荼,我要这天下尽皆传诵我塑月之名,百年不衰。”
那样安静地提问和回答。
萧逐深吸一口气,调开视线,问另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安王,安王并未对你有任何不利。”
“是啊,他只是想我做傀儡而已。他想在冰火洞里长久地统治这个帝国,你觉得,我会允许吗?”叶兰心说到这里,笑意加深,慢慢坐起身体,笔直地看着对面的丈夫。
“萧逐,我才是这塑月帝国未来的统治者,我生而即为统治。这个帝国不能被任何一个人的意志所贯穿,即便那个人正确无比,会让塑月永世繁盛,也不可以。”
“万物生而为始,亡而为终,塑月也一样,它一定会有灭亡的一天,一个王朝不需要不死不老的统治者。”
她这样说着,姿态端丽,宛若无冕之天子。
就在这时,行辕外信鸽啼叫,叶兰心掀开帘子,抓了鸽子,拆开腿上系的信笺一看,上面写着寥寥几字:“京都已定,皇安。”署名,一个“阳”字。
——塑月一行三人,预计四月初五抵达瑞城——
第三十七章 鸾凤覆朝
四月初五,枭神正西,诸事不宜。
萧羌正在和花竹意下棋。
让执黑,棋盘中黑白两条大龙正在争夺左下角一块地盘,你死我活,殊死相争
这几日萧羌早睡早起,闲来就拉着花竹意下棋品茶,日子过得滋润无比,气色看上去极好。他两只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黑玉棋子,竟然仿佛白玉和黑玉放在一起,莹润无比。
花竹意棋力平平,顶多也就是欺负欺负生手的级别,他和萧羌下棋。需要萧羌饶他六子才行。
这会儿该他走棋,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扣着棋罐,一副沉思的模样。萧羌早就胸有成竹,随手在棋罐里拨弄,声音清脆,煞是好听。
萧羌看了一眼花竹意,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对了,花卿,朕似乎记得,在塑月野朝里,阳将军和花卿关系很是融洽?”
这几日,花竹意外松内紧,实在是一刻不敢大意。
萧羌不是什么善者,被挟持了还这么悠闲。只能证明他犹有后招。但是这后招是什么?花竹意却完全查不出来,可以说一直提心吊胆。而萧羌又绝口不提这次的事情。现在距离瑞城还有半天路程,他在这个节骨眼主动提及。花竹意心里一喜,却也一沉。知道他必然发难。花竹意私付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落下一子。
“这几天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花卿你挟持朕和朕的军队到底最后想让朕获得一个什么结局呢?”
“陛下想到了什么?”
萧羌优雅地落下一子,白皙的指尖提起了他两三枚子,轻声笑道:“朕把自己放在储君的位置上思考,思考怎么才能获利最多。于是,朕得出了一个结论……”
说到这,他微微颔首,示意花竹意落子,自己端起旁边的香茶轻轻饮了一口。才悠悠然地继续说道:“如果朕是叶储君,既然有一个国家的皇帝落到手里,那就不如杀掉他。花卿能挟持朕,救恩那个杀了朕。对叶储君而言,朕若暴死在沉国阵前,我军必然阵脚大乱,说不定就能被沉国杀败。这样的结局对储君而言,应该是最乐见的。那么,储君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不这么做,反而让大越军队进入塑月境内?这样危险而没有好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朕实在想不明白,于是朕换了一个方向思考,即,这样做,谁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说到这里,萧羌唇角微挑,修长的手指拈着胸前垂下的黑发,笑得温柔和蔼。花竹意一句话都没说,也不看他,只看着手下的棋盘。
“那就是花卿你啊。你和阳将军是好友,朕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即,储君根本没有命令花卿引大越士兵入境。花卿是想趁储君鞭长莫及这个机会,一句兵临城下,夺得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