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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烛光暖黄,她伏着身子,一手拉着盖到孩子下颌的锦被,一手轻轻顺着孩子柔滑长发,她的衣衫是素色的,那裹了鲜艳锦袍的孩子仿佛绽放在她怀里的一捧鲜艳花朵。
她和素儿就象母子,然而,这个女人却再不可能拥抱自己的孩子。
那一瞬间,符桓苦笑,然后走上前去,抱走了那小小孩子,安置到隔壁小床上,便准备去客房,却被元让拖住了衣角。
元让没抬头,只是低着头牵着他的衣角,符桓看她片刻,忽然就笑了起来,弯腰,握住她纤秀指头,柔声道:“……你在安慰我吗?”
她没说话,他却笑得越发开心,然后慢慢扳开她的指头,“还真没这个必要,元让,我一点都不伤心。”元让猛的抬起头,眼睛里一片不敢置信,符桓不由得真的开心了起来。
“……死的是我的女人,不是你的丈夫,元让。”
“所以呢,这和你没关系。”
“说实在的,不仅没关系,你还该开心才对,毕竟,把你害成这样的男人的妻子死掉了,你该欢欣鼓舞,鼓掌作乐。”
说完,他施礼离开,到了隔壁,看着把自己埋成一团的自己女儿,就这样静静坐了一夜。
他清楚知道,隔壁的那人也整夜未眠,于是他心里便隐隐的满足。
她还是喜欢他,过了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事。
她还是喜欢他,没有改变。
但是同时心里却也是极苦楚的,只哀怜元让——经过了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事,她为什么还喜欢他……
第二日,他要去岳父家办事,离开府邸,却没带走女儿。
小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生离死别,这孩子教养严格,乖巧聪慧,一颗心纯真如水,亲近了元让,便整日在元让膝边环绕,他看了,只一勾唇角,伸手轻轻摸摸孩子的头顶,然后侧身,在她耳边细语:“你要人质,我便给你。”
说完,他拂袖而去,元让一愣,看向膝下跑着跳着的小小孩子,仿佛就看到久远之前的自己,一时间心里就恨得发疼,只想一把抓起她来掷到硬石上磕死她,却在碰到那柔嫩小脸的时候, 慢慢的,把她抱入怀中。
万般不由人。
她是,他是,她怀里的孩子亦是。
他妻子死后的转年,统治这个偌大帝国的皇帝骤然死去。
在史书和对外的官方辞令里,这个酒色酣然,毫无才能的男人,死于暴病,但是在坊间的传言里,这个男人死于阴谋死于刺杀甚至于无稽的死于那些被他抛弃过的女子的怨灵。
皇帝的死因到底如何,符桓其实也是不清楚的,只隐隐约约觉得,应该和现在已是皇后的那个女人,元让的母亲脱不了关系。
她等了那么久,才当了皇后,她又等了那么久,才让自己的孩子成了太子。
看起来,她似乎不愿再等了。
其实在某个程度上,符桓佩服皇后……哦不,现在是皇太后了——这个女人的野心和能力。
那是要怎样贪婪的欲望,才能支撑她对整个天下撒下弥天大谎,让她不惜一切铤而走险?
总觉得,这个女人和他的母亲,是同一种人,所以,他和元让也是,无论怎么痛恨怎么不甘,他和她的血液里也都流着这样的鲜血。
他最初的开始是为了复仇,可是现在呢,在他达成目的的那一瞬间起,他就很清楚,自己不过是拿复仇做一个可笑的引子,他真正渴望的,是足以支配这个国家,支配几千几万个之前的他的权力而已。
正如元让,他相信,当年的小皇子,若不是死在他手上,那么,也终将会死在元让手上。
他们是两条伪善的蛇。
在元让的登基大典上,他看着丹陛之上红衣龙纹的那个女子,心里这么想着。
然后,跪倒在地。
那一年,改元重节,新帝登基。
那个他所看顾长大,然后在他掌心被小心翼翼扭曲的女子,终于,君临天下。
他因拥立之功,拜为左相,封为舞阳县公,终于让符家的爵位,回归原有——虽然比之国公爵位,还是低了一些。
不过他不介意,他还年轻,有那样长的生命,可以慢慢的等。
胭脂鸩(下七)
元让和他的妹妹——也就是荣阳帝国如今的皇后相处得不错。
事实证明,他的妹妹不愧是他的妹妹,那个女人精明,聪慧,知道什么自己该得,什么连想都不该去想。
而且那个是他妹妹的女子也很清楚,她既然享有了什么,就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只要元让的后宫没有其他女人,只要她还是这个国家的皇后,她丝毫不介意出入帝王卧内的,是自己的兄长——她有她的寻欢作乐。
元让对于她喜欢的那些娱乐漠视而纵容,而皇后也非常清楚分寸,绝对不会触及任何危险的底线,于是,这个危险的平衡持续了二年,打破它的,是某一个不用上朝的日子,元让春睡方醒,在他怀里幽幽的轻吐的句话。
她说,“符桓,我厌倦当个傀儡皇帝了。”
他立刻知道她的意思。
她终于,终于,要杀掉那个生育她的女人了。
那时候透不进光的室内烛光摇曳明媚,虽然感觉不到有风,但是隐约可以嗅到一点点春天特有的草木舒荣的气息,她说着的时候闭着眼,靠在他胸口,锦被外是一握漆黑的发,一直慢慢的延到床下。
他怀里的女子刹那娇憨,说出的话,却萧杀得让人遍体生寒。
符桓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抚摸着她的脊背,元让睁开眼,笑着对他,“符桓,不用担心,钦令相人极准,他必然活不到四十五岁。且不面相啊些无稽之谈,单从小被下毒的身子,也活不太久,自己知道,所以不用着急,也不用担心。”
符桓只定定看片刻,然后为拉上被子,盖上纤细肩膊,轻笑声,“关什么事情呢?嗯?”
“……”元让看看他,忽然笑,转头,“当然有关系,啊,并不打算立哪位亲王近支当皇太子。”么着的时候,燃夜的蜡烛疏忽的灭,屋子里片晦暗难明的光线起伏,他胸前的子又怕冷似的缩起肩膀,低低的笑出声。
的声音幽眇得仿佛从地底下洞穿而出。
“……,为走到今步,付出什么代价?那么多的生命,那么多的痛苦,甚至连自己的性别都抹杀,,样辛苦得来的下,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资格不劳而获?当初根本不想要下,他们硬塞给,现在,他们也别想轻易获得?符桓,过,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那么,,现在该谁付出代价?”
于是,那瞬间,符桓便明,是真的要杀自己的母亲,也是,要杀自己。
,该有人付出代价。
也,下不会给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他,何况,之于元让,他确实也要付出代价。
啊,样样慢慢来吧,他么想着。
起来,不想要的被硬塞,他何尝不是呢?
李秋生的时代,他何尝想过今日般锦衣玉食?
但是,真的拿到手,尝到权力的味道,便再也放不开。
他是,亦是。
所以,就样纠缠,起死去吧……
他胡乱头,也没什么,默默拥住怀里子,再不话。
圣严五年,皇太后薨
同年,符桓母去世,因符桓之功,追为沛国夫人。
他的母亲却不是他杀的,他的母亲死于急病,于是在死后,他几乎觉得恍然——为何有罪的人就么没有制裁的离开?
他无数次幻想过母亲的终局,却从没想过是样圆满个。
然后他就笑,对着在母亲灵前还么想的自己。
即便面前是生育他的母亲,他依然没有感觉。
他就那么站在灵堂前的院子里,直到明。
半夜飘起柳絮似的碎雪,他也不想躲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里,只是懒懒的脑子里不想思考。
就么到明,他听到身后有人走来,转过头去,看到的是薄薄覆层融雪的院门口,条纤细修长身影慢慢行来。
是元让。
身玄色风裘,手里柄竹伞,袖子长长的拢到手背,皮毛镶边里微微露出指尖,冰魄样洁白。
看到他回头,元让站住,于是他便笑起来,疲惫而讥诮。
“杀母亲的感觉不错是吧?那么,下个是吧?”
他。
面前的女子,帝王微行,乌发玉冠,默默无言,只是仰着段洁白的颈子看他,符桓忽然觉得气馁,摇摇头,伸手,抚着鬓边,轻声道:“有白发。”
荣阳国势衰微,登基五年,日夜操劳,鬓边华发已生。
只抿抿嘴唇,“因为和都在逐渐老去。”
他悚然惊动,忽然想起,是的,已二十年。
他和纠缠辗转,已经整整二十年。
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最重要的事情,始终,都是和她一起。
原来,流年已远。
微笑下,淡淡摇头,回答他最初的问题,“母亲不是杀的。”
他瞪大眼睛,面前的子浅浅而笑,神态间比他还要疲惫。
“是的,计划好,然后,准备动手,结果,忽然绝望的发现,始终不能和样,做不到。很可笑啊,明知道不爱,如果现在还有其他儿子定会被杀掉——但是,还是没法下手。”
“爱,没有办法。”
“结果,决定收手,却在眼前眼睁睁的从楼梯上摔下去,就那么死。本来以为会高兴,或者悲伤,但是,看着没气息,死去,的感觉是……居然松口气。”
么的时候,垂下眼睛,然后再抬眼的时候,眸子是墨黑片,温润,却又从底上慢慢的冷起来。
“……所以,下次,不会再心软,与其意外而死,还不如死在的手里。”
符桓很清楚,下个,便是自己。
于是他在母亲的灵前笑开,,好啊,等。
就在元让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问句:阿素还好?
自从把阿素送到那里,他就几乎没再见过自己的儿。
顿顿,会给找个好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