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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夜也觉得很有意思,恍恍惚惚地笑了,恍恍惚惚地呢喃,“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祖父不让我死,是因为他想要一个有纯正血统的王位继承人,在他的眼里,我一直都比不上凌……比不上凌能干。凌才是真正的王,而我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冽的语气变得象水一样轻柔,“所以,你看,我也有人的感情啊,不过,是恨,而不是爱。”
“因为你恨,所以你要我和你一样学会恨吗?”夜轻轻地问,眼角仿佛有一滴晶莹的泪珠
“是啊。”冽贴在夜的耳畔,象诱惑般地柔声道,“难道你不恨吗?虽然我承认我是动了点小小的手脚,但做出一切决定的都是凌,那个你爱着的人。他玩弄了你,又抛弃了你,甚至无情地想要杀死你。在他的心目中,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只能排在后面的位置上。你为他付出了一切,换的却是穿心一剑,你……不想恨他吗??”
“恨他……恨他……”夜恍如梦呓般地重复着,突然将脸埋进臂弯里,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虚弱的身体笑得发颤,无法发出再大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却是拼命地想从喉间挤出的笑,象是陈旧的琴弦抹在指间,象是细薄的布帛扯在手中,快要断掉、快要碎掉的声音。胸前的伤口裂开了,依旧没有血,却痛得鲜明,仿佛那支剑还停留在身体里,生生地绞着,绞得血肉模糊,他痛苦而疯狂地笑着,“是的,我恨他!恨他!我不在乎别人对我的伤害,可是只有他不行。我爱他,我比任何人都爱他,所以,我可以原谅所有的人,却不能够原谅他……绝对不能够!”
那一豆残灯灭了,留下一缕袅袅的青烟,在黑暗中扭曲、挣扎,然后,消散。
* * * * *
青铜暖炉里的木炭快要燃尽了,铺天盖地的寒冷在地牢里又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夜静静地躺着,听着自己一个人的心跳、一个人的呼吸,在这只有一个人的空间里。
重新点燃的灯映出了暗青色的影子,在沉郁的空气里似乎凝固了。
脚步声从隐约变得清楚,犹豫着、徘徊着,终于到了牢门口。
夜的心还是冰的,身体察觉到了那个人的接近,却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一点点地,从指尖开始有了温度。他知道来的人是谁,而这一次,他却不想抬头。
凌终于走了进来,到夜的身边,俯下身子,默默地凝视着他。
在朦胧的昏暗中接触在一起的目光,象水接触到火,本是不相容,却无法抗拒地糅合在一起。水的轻柔、火的炙热,交错着,淹没了一切,燃烧了一切。
时间象沙,于无声中从更漏里流淌了出去,一点一点,一滴一滴。
分不清是谁先伸出了手,两个人象藤缠住树那样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亲吻。在水的淹没中,在火的燃烧中,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亲吻着对方。也许,那并不是吻,只是本能,爱着也恨着的本能。
夜嘶咬着凌的唇与舌。象冰一样冷酷的凌,他的嘴唇与舌头也是那么地柔软而脆弱,在尖利的牙齿下轻易地被撕开。血的味道、肉的触觉混合在夜的口中,令夜颤抖,颤抖却不愿放弃。象一只受了伤、发了狂的野兽,恶狠狠地嘶咬,咬着一切能够伤害到的东西,只要那是凌的……是凌的。
在痛苦中,凌将夜抱得更紧、吻得更深。强健有力的手臂几乎要将夜的身体揉碎了,他堵住夜的嘴,掠夺着从夜口中发出的所有气息,贪婪地吮吸,纵然是和着自己的血。他覆盖住了夜的呼吸,即使是要让夜窒息、让夜崩溃,也舍不得停止的狂热的吻。身体下,那个微弱的喘息渐渐淡成细细的丝,游离欲断。
停止呼吸的嘶咬……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吻。、
同样,分不请是谁先放的手,分开时,已经是伤痕累累。
夜的脸色一片惨淡的青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手指微微地抽搐着,勉强挣扎着重新呼吸。生命如残烛,摇曳着快要熄灭,只有那深黑色的眼眸,依旧耀眼如地狱中的阳光,在苍白的、静止的容颜下,令人眩目。
凌吃力地抬起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迹,放到唇边,轻轻地舔了舔,属于自己的血的味道,他不易察觉地惨然地笑了。将手移到夜的脖子上,口中痛得几乎无法出声,还是那样一字一顿地艰难地问:“是……不是……你杀了……我母亲?”
模糊的、挣扎的、冰冷的声音象针刺到夜的耳中,其实他是想笑的,笑不出来,却流泪了:“是与不是,你早已经能够替我回答了,我还要解释什么?“
“是……不是?”凌的手慢慢地收紧,凌的声音慢慢地凄厉。
“最后一次机会,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被水雾迷离的眼眸中浓浓的渴望与浓浓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太阳的耀眼和着暗夜的深沉。透明的泪水流下,被悲哀染成了苍白的颜色。夜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微弱而坚决的声音,“跪下来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你,最后一次!”
凌僵硬地摇头,手指掐住夜的脖子。夜的脸色越来越青,夜的呼吸越来越轻微,只有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仍是那样倔强而凄楚地瞪着凌。
凌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无法控制地发抖。夜在看着他,用令人心碎眼神深深地看着他,怎么忍心、怎么舍得、怎么允许这样的眼神永远消失。口中还是有血的味道,但那其中也含着夜的味道,只有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甜甜暖暖的味道,一刹那让凌几乎想要流泪。已经到了决裂的边缘,而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却是用手重新抱住夜,重新……抱住……
手松开了。凌摇头,挣扎,后退,喃喃地对夜说,也对他自己说:“是你,是你害死了我母亲。”
夜在笑,被泪水浸成模糊而扭曲的笑容。嘶哑的声音几乎无法辨认:“跪下来……向我道歉!最后一次……最后!”
凌在强迫着自己,强迫自己站直身子,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却,退到门边,用手抓住了牢栅,就象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他狂乱地叫着:“是你害死了我母亲!是你!”
“跪下来……向我道歉。”听不见的声音如梦魇般绕在凌的耳边。
凌的手痉挛般地抓紧了牢栅,所有的力量都集中都手上,只为支撑住最后一点残余的尊严。血从掌间淌了下来。
“跪下来……向我道歉。”
“不……不……”凌发出了象是哽咽的喘息,夺门而逃。
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了仿佛哭泣的声音。
仿佛……哭泣……
在只有一个人的空间。
梧桐的叶子枯萎了淡成薄薄的黄|色,在高处不胜寒的枝头憔悴地小憩。风过,惊醒了黄叶,无奈地随风而逝,张开黄|色的羽翼在空气中轻舞飞扬,点缀苍茫的空旷,而后,归于尘土,归于无寂。
高楼凭栏处,临风而立,被风绞碎的叶子不停地从窗口飘入,掠过夜漆黑的长发、苍白的脸庞,人比落叶更憔悴。
冽从背后走近夜,掬起那一抹浓黑的发丝,在手中抚摩着,感觉着那柔于水的清冷,他淡淡地笑了:“为什么总是喜欢站在窗口,不会觉得冷吗?”
“冷吗?”夜从喉间挤出模糊不可辨认的声音,“不会啊,不会比那时候更冷了。”
屋内放置着九个青铜暖炉,燃烧着的松木劈啪作响,从兽状炉顶的镂空处散发着熏熏的暖意,让冽觉得有些热,但触手处,夜的身体却是冰凉的。
“也是,这里虽然不是很好,但比起地牢来可强多了。为了说服族人放你出来,我可费了不少的劲呢,你该怎么感谢我?”
夜倨傲地撇了撇嘴,硬邦邦地吐出一个字:“滚!”
冽也不恼,只是作出很惊讶的样子:“怎么,除了凌以外不允许其他人碰你吗?难不成你还要为他守身如玉?”
夜皱起眉,垂下眼帘,冷冷地向后瞥了一眼:“西翮冽,难怪没有人会喜欢你,你的确是个很叫人讨厌的东西。”
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转瞬又温和地笑了:“何必什么排斥我呢,说起来,我们两个人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虫。你莫要忘了,在白虎国除了我,你已经找不人可以依靠了,如果我真的放手不管的话,你甚至没有办法一个人在这里活下去。”
夜突然觉得伤口又痛了,忍不住捂住胸伏在窗台上,艰难地喘息着:“你不要管我,让我……死了算了。”
冽伸手揽住夜的腰,温柔地扶住他:“我怎么舍得呢。象你这么美丽的人,天生就是要让人宠的,我非铁石心肠,怎么舍得弃你于不顾?况且,你若是死了的话……”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那声音象针一样刺入夜的耳中,“就再也见不到凌了,不管是爱他还是恨他,你与他再无半点相关,你愿意吗?”
“不……不……”夜似乎在呻吟,似乎在发抖,水一样的黑发轻轻地颤动着,泛起涟漪如丝繁乱。
“不要哭,不要在这种时候哭。”冽的声音听上去宛如寒冬里的一潭深泉,清澈而冰冷,“因为他不会看见,也不会听见。”
“我……没有哭,我为什么要哭?”夜抽搐般地吸气,嘶哑地叫喊。
胸前的伤痕很深很深,透彻骨髓,永远没有办法愈合,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作痛。痛得笑了,笑得流泪,泪流在心底,比血还浓,可是没有人可以看见。
天上的云絮絮、绵绵,在风里幽幽地漂泊,没有停歇的地方。
一片枯叶随风而入,沾在夜的发上。冽轻轻地拈了下来,揉碎。
混合在松木里的檀香屑化开了,丝丝缕缕淡青色的烟雾从暖炉中溢出,弥漫着颓废而妖艳的香气,浓郁得使人迷醉。
冽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很开心地笑了,将手慢慢地移到夜的下颌,抬起他的脸,用亲昵的姿势贴在他的耳鬓边,低低地道说:“你看。”
远远的窗外,梧桐树下,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高傲却落寂,英挺却孤独。
夜的身体象是被雷电击中般颤抖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凌……凌……想到心都要碎掉的……凌。
风狂乱地舞动着,没有温度的空气扭曲成迷离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