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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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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一口回绝:“不行!不准调号!”
  老母鸡闷了,当天晚饭时还给九斤黄一个窝头。
  “不忙!不忙!”九斤黄大方地推回窝头,她还不死心。
  鸡窝 下
  鸡窝 十一(1)
  进了六月,突然暴热几天,火辣辣的太阳烤得麦地由绿变黄,沉甸甸的麦穗压得麦杆直不起腰,麦粒已经到了“高飞背母时”,噼噼啪啪地开始往地里蹦,打算自立门户。场长到麦地里转了一圈,当天晚上召集各队管教人员开会布置开镰割麦。夏收又称“龙口夺麦”,别瞧大太阳瞪着眼猛晒,来片乌云就能泼一场暴雨,麦粒沾水便发芽,收获立刻减去好几成。虽说当时大讲“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可是连造反派都明白,再造反也得吃饭,要不五脏神会造自己的反。麦子救了场领导的驾,当晚决定别的事放放先割麦,干部通宵没合眼,开完会分头回队安排第二天的战略部署:开镰相当于打仗,分秒必争。
  凌晨三时,尖利的哨音惊醒了女劳教队每一个女囚。方队长带着三王和小郎打开一间间号子,可着嗓子嚷嚷:“起来!起来!出工了!”
  白勒克使劲努力才睁开沉重的眼皮,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几道橙黄的光线在晃动,那是队长手里的马灯。发生什么事?半夜三更紧急集合?砰!号子门被一脚踢开,口瞿——尖锐的哨音锥子似的刺得她一跳。她一下子清醒了,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劳改农场里连小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出工的时间还有个准?但是她觉得身子像辆失灵的汽车,一点都不听使唤。自从谢萝告诉她验血的结果,她嘴头上挺硬,满不在乎,不信自己会传上梅毒,可心里却跳出个妖怪,狰狞地冷笑:“不信?好好看看身上!”她细细检查,那面镜子的使用率增加一倍,果然每天都有新发现。玫瑰色的疹块好像活了,不声不响地爬满下半身,又往上身发展。当白嫩的乳房上出现鲜艳的红斑时,她吓了一跳,悄悄让老母鸡看。老母鸡问:痒吗?疼吗?她答:什么感觉也没有。对方说:那就不要紧,顶多是一期(梅毒),等你解除劳教出去花点钱就能治好。白勒克放心了,老母鸡有经验,什么脏病都见过沾过,也活了五六十岁,说不要紧,肯定没事了。过了个把月,春天一走,夏天一来,就有了感觉,又痒又痛,有的红块还破了头流黄汤子。游大夫一边给她抹龙胆紫一边用怜悯的目光扫她,她觉得不妙。可是不碍吃不碍喝的,她又想:老母鸡说得对,这里没什么好药,熬到解教,出去好好治,还能恢复原状。要按期解除劳教,就得老老实实改造,改造的第一条表现是劳动。抹了药她就乖乖出工,没敢要求开假条休息。硬挺了几天觉得特别乏,连翻身都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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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来!别耗着!”一只手轻轻地扒拉她,是烧鸡。
  “替我请个假好吗?”白勒克闭着眼请求。迷迷糊糊听见烧鸡出了门,呜哩呜噜说着,突然响起芦花鸡的尖嗓子,马上传来一声暴喝:“不成!今天谁也不准假!龙口夺麦!分秒必争!请假?想搞破坏?”
  烧鸡又回到号子扶起白勒克,在她耳边嘀咕:“倒霉,赶上那个事儿妈在旁边。尖嘴尖舌地说你装病。三王队长不准假,你凑合着去吧,到地里悠着点得了!”
  北方的六月,昼夜温差有十来度,白勒克晕晕乎乎穿上那件闪闪发光的绿衣,一出门啊嚏一声,鼻涕唾沫溅了老母鸡一脸。老母鸡正要发作,白勒克已掏出手绢替她擦了,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对不起!”老母鸡顺手接过手绢塞在袋内,得了一块香喷喷的花手绢,消了气,斜斜眼,见白勒克穿得单薄,好心好意地提醒:“快回去加件长袖褂子,麦芒跟针似的,不怕扎了你的肉?”
  白勒克正待回号子穿衣裳,各组已齐齐在院子里排好队准备出发,小郎一手把她推进队伍一手当啷一声锁上号子。白勒克只得像一只萤火虫在黑暗中闪着绿光走向麦地。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三星已斜,太阳未升。女劳教队的队伍跌跌撞撞蜿蜒在田埂上,走在最前面的是抬镰刀和磨刀石的人,一般是组长带个身强力壮的组员,鸡窝组是烧鸡和柴鸡。柴鸡干活实在,从不偷奸耍滑,往常她总是把担子拉到自己面前,给烧鸡让出三分之二的扁担。今天不知是因为没睡醒还是天太凉,她不但没让,走起来还一颠一颠,脚底下直拌蒜。烧鸡拽着沉重的担子和这个大活人往前赶,累得呼呼直喘,回头叫道:“跟上!跟上!别打盹!”
  “我醒着呢!”柴鸡趔趔趄趄紧赶几步,小声说:“髂巴裆疼,你走慢点!”
  烧鸡让后边的四组五组工具挑子往前走:“不能太慢了,回头挨队长呲儿。你怎么啦?”
  “咋也不咋的,就是大腿根肿起两个蛋。走路碍事。”
  硬下疳!梅毒初起!烧鸡尝过那玩意的滋味,柴鸡说的是实话,走路磨得难受,哈着腰割麦更够呛。得了!积点德吧!到了麦地,她破例向方队长建议:让柴鸡为全队磨镰刀。方队长拿过两把长满黄锈的刀试试柴鸡的手艺,见这柴火妞熟练地蹭了几下,果真磨出刃来,便恩准她坐在地头大桧树下磨刀。
  柴鸡得了这个美差,守着磨刀石不必走动,着实感激烧鸡,黑影里偷偷递过去一把飞快的钢镰,那是二组项四姐交给她磨的镰刀,管她娘!反正漆黑一团掉个包儿谁也瞧不清。
  黎明前割麦,图的是露水打湿了麦穗,不至于被太阳晒干了一碰就掉头,说明农场领导是庄稼人出身,懂行。但是镰刀遇上湿麦杆便一个劲儿出溜,女囚们多一半没干过这营生,只以为镰刀不快。下地不到半小时,柴鸡周围就站满了捧着钝刀的组长,柴鸡撅着屁股使劲磨也应付不完。腹股沟长的两个鸽蛋大小的下疳折磨得柴鸡坐不是跪也不是,压着一点就疼得钻心。柴鸡比较皮实,一般的碰破皮长个疖子啥的,一咬牙便挺过去了。这次她以为也不过是天热自己不爱洗涮长的热疖子,谁知越长越大,连小腹带私处都难受。上厕所时她发现这两个玩意儿已经肿得鸡蛋大,绷得透亮,顶上出现发黄的脓头。她伸出两个指头想挤脓,一碰就缩回手:太疼!回到磨刀石旁,有个冤家像只乌眼鸡恶狠狠地等着她,不是别人,是项四姐!
  鸡窝 十一(2)
  “你把俺的镰刀弄哪儿去了?”
  这把镰刀是项四姐的命根子。项四姐的个头跟柴鸡一般高,但比柴鸡壮一倍,因为她口头上不亏。她的专长是掏钱包,一双手练得像杂技名演员夏菊花,任何方向都能伸,细长的手指可以往手背弯曲直碰手腕。五组一个来自音乐学院的右派见了这双手大吃一惊:真是双弹钢琴的好手!可惜项四姐来自农村,没有一个音乐细胞,连钢琴都没见过。到了女劳教队,这双手使项四姐成了“人物”。灵活的手指加上过人的体力,干的又是从小摸爬滚打干惯的农活,项四姐无论干什么活儿都是冠军。劳改农场衡量囚犯改造好坏的标准头一条就是干活。队部对她刮目相看,许多事到她身上都可以破格处理。早春二月袜子案件换一个女囚方队长决不会罢休,一定穷追猛打搞个水落石出不可。见是项四姐,方队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高手让她过去了。不为别的,为的是麦收快到,不能损失一员虎将。项四姐崭露头角便是靠的这一着,进劳教队时她正碰上“龙口夺麦”。她拿了一把钝镰刀干了三个女囚的活。三王队长表扬她的时候,她傻呵呵地说:“给把贴手的刀还能快!”三王检查她割的麦子,发现全是揪下来的,大为感动,破例让她到工具房去挑一把。居然没一把合意的,新的呢?更不行!怎么办?叫俺那口子送一把来得了!三王跟方队长商量:可以答应这个要求。从来劳教分子接见都要求家人送吃食,项四姐要的是镰刀,说明她关心农场。虽说劳教分子不准带刀,没关系,用完由队部保管就是了。项四姐判劳教三年,每年夏秋两季割麦割稻都跟打仗似的,给她方便就是给女劳教队争光。行!方队长拍了板。一把锃亮的镰刀到了项四姐手里,刀头只有新镰刀的一半长短,轻巧又锋利;久经磨擦发出紫檀色泽的木柄弯得恰到好处,不必大哈腰,刀刃就能贴地而过,既省劲留的根茬儿还低。项四姐拿了这把宝刀像一架肉体收割机,刷、刷、刷……麦子一片片乖乖倒下,二组十来个组员上阵为她打捆都跟不上。项四姐的大名传遍整个慈渡劳改农场,属于管教出色的典型,连方队长和三王都沾光得到奖励。方队长一高兴,通知伙房:收割季节允许项四姐可着肚子吃,不必计量!
  今儿出工,方队长拍拍项四姐的肩膀,叫她好好表现,争取提前解除劳教。可是一下地,项四姐就觉得沉甸甸不合手,刀刃钝得又让她一棵棵拔麦。等到东方出现鱼肚白,定睛一看,气得她眼里乱冒金星:宝刀被掉包了!项四姐不傻,细细一捉摸便想到磨刀人。
  “快说!弄哪儿去了?”
  “漆黑的,谁知哪去了!”柴鸡正疼得难受,说话也没好气。
  项四姐当了半辈子小偷,这回尝到被偷的滋味,又急又气,扑过去要揪柴鸡的头发,柴鸡一低头躲开了。你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项四姐向前一步抬腿照准柴鸡的小肚子猛踢一脚。
  “妈呀!”柴鸡惨叫一声,双手捂着裤裆,昏死过去。裤裆立刻变成鲜红色,血汩汩地从指缝流出,身下的土地立刻湿了一片。
  “不好喽!项四姐打死人喽——”
  “柴鸡流产喽——”
  等着磨刀的组长们吓得鸡飞狗跳。项四姐矮了半截,低头察看自己那只穿着黑布鞋的大脚,心想,俺啥时候成了铁腿?一脚竟能踢死个人?!
  分散在麦地里监视女囚的小郎、三王、方队长全飞跑过来。救人要紧!方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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