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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6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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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的雕塑头象破损不堪,但有它装饰我们的工作室那就太幸福了。它仿佛只属于一个比过去还古老的时代,这不仅是因为它的表现方式显得生硬和十分疲劳,不如从前引人瞩目。而且由于疾病,一种不自觉的、无意识的表情,向死亡搏击、抗争、艰于生存的表情取代了往日细腻、活泼的神采。完全失去弹性的血管使从前容光焕发的脸庞变得棱角分明地冷峻。公爵还没有觉察到,他暴露在外的颈背、面颊、额头的样子,在惨烈的狂风中摇摇欲坠的生命仿佛不得不下死劲拚命抓住每分每秒,已经不再浓密漂亮的头发落下几绺卷曲的银丝,用它们白色的末梢拂打着他脸部消蚀的骨突。而且,我发现,就象那唯有风暴欲来、一切都将沉没时才反射在迄至此时一直是另一种颜色的岩石上的奇特和无与伦比的光泽那样,呆板、憔悴的脸颊上的铅灰色,如白沫般卷起的发绺的灰白色,残存在混浊不清的眼睛里的微弱光芒,这些色泽不是不现实,相反却是太现实了,只是它们离奇古怪,是取自人生晚途的调色板和死亡临界的回光的色泽,无法模拟地带着一片片具有预言性的可怕的黑色。
  
  ①从德·福什维尔夫人现时的年龄来考虑,这种关系仿佛是异乎寻常的。然而,也许她从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开始了交际花生活。再说,有的女人每隔十年换一副新面貌出现,拥有新的恋情,别人有时还以为她早已人老珠黄,致令一位因为她而被丈夫抛奔的少妇感到望尘莫及。——作者注。
  ②与德·福什维尔夫人的这种关系虽说无非是他以往各次关系的翻版,却使德·盖尔芒特公爵最近第二次失去荣升赛马俱乐部主席的机会和美术学院自由院士的席位,就象德·夏吕斯先生,他与絮比安在生活上公开结合使他错过了出任联合会和老巴黎之友协会主席的机会,喜好不同的哥俩就这样因为同样的怠惰,同样的缺乏意志力,最终失去人望。这种缺乏意志力在乃祖、法兰西学士院院士德·盖尔芒特公爵身上也显而易见,但讨人喜欢,而在两个孙儿身上却使一种合情合理的喜好和另一种被视作不合情理的喜好成了把他们撇出社交界的理由。——作者注。
  公爵只呆了一会儿,但已足以使我明白,一心与比较年轻的求爱者们周旋的奥黛特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然而,奇怪的是,过去当他摆出戏文中国王的架子时,那模样儿几乎滑稽可笑,而现在他真的变得十分威严,有点象他的兄弟,迟暮之年在使他摆脱开种种俗务的同时也使他们变得相象了。并且,过去,尽管是以另一种方式,象他兄弟一样目无下尘的他,现在也一样变得几乎是低声下气,尽管还是以另一种方式。由于他没有遭受到象他兄弟那样的失势,他只好象一个健忘的病人那样礼多不怪地向他以往厌恶的人们躬身致敬。但他已衰老透了,当他想走出房门下楼梯出去的时候,这种人类最可悲状的衰老,把人们象希腊悲剧中的国王那样从他们的顶峰抛将下去的衰老迫使他在这条耶稣受难路上,象遭到危险威胁的残废人的生活那样在艰难的命途上停下,拭擦汗涔涔的前额探索着、用目光搜寻着脚下时隐时现的踏步,这时,由于步履恍惚、目光迷糊,他真需要有个支撑,这种需要使他不自觉地、怯生生地露出柔意恳求旁人扶他一把的神色,衰老使他变得更有求于人,哀怜多于威严。
  德·盖尔芒特公爵少不了奥黛特,他在她家里时总坐在同一张软靠椅上,衰老和痛风使他起身艰难。公爵听由她接待朋友,朋友们很高兴能够被介绍给公爵,请他讲话,听他讲从前的社交界,讲德·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讲德·夏特勒公爵。
  就这样,在圣日耳曼区,德·盖尔芒特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德·夏吕斯男爵貌似攻不破的地位早已失去了它们的不可侵犯性,就象在这个世界上,由于我们没有想到的某种内涵原因的作用万物都在变化一样,这种内涵原因在德·夏吕斯先生身上是使他甘受维尔迪兰家驱使的对德·夏尔丽的爱情,继而是衰弱;在德·盖尔芒特夫人身上是她对新鲜事物和艺术的偏好;在德·盖尔芒特先生身上是一次排他的恋情,象他在这一辈子中已经经历过的那几次一样,只是由于年龄的劣势他变得更加专横,公爵夫人风格严谨的沙龙对他的风流韵事已不再讳言,也不再进行社交上的赎救,公爵已不大在那里露面,那个沙龙的活动也已不多。这个世界上的事物便如此改头换面。权势的中心、产业的记载册以及社会地位的宪章,所有仿佛已成定论的东西也都在如此不间断地更动,只有用过来人的目光才能静观这即在他以为最不可能的地方发生的最为彻底的变化。
  有时,面对着斯万收集起来的那些古画,在用这位如此“王政复辟式”的公爵和那位这般“第二帝国味”的交际花的肖象,把这一景观陈旧过时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的以“收藏家”的方式布置安排的古画下,玫瑰夫人穿着公爵喜爱的晨衣叽哩喳啦打断他的讲话,他会倏然顿住,用恶狠狠的目光盯住她。也许,他发现她与公爵夫人一样,有时也会放一通厥词。或者,老年人的幻觉使他误以为这是这德·盖尔芒特夫人一句不合时宜的俏皮话打断了他,以为自己是在德·盖尔芒特公爵府,就象那些用链子锁住的猛兽,一时间想象自己还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非洲沙漠。并且还突然昂起脑袋,从一双又小又圆的昏黄的眼里射出那种猛兽眼里的精光,他用这种目光盯着她,有时在德·盖尔芒特夫人那里,当公爵夫人话说多了的时候,我就看到过这种使我不寒而栗的目光。就这样,公爵凝视片刻放肆的玫瑰夫人。然而这一位也不甘示弱,目光与他对峙着。过了对旁观者来说仿佛已有很久的一会儿,被驯服的老狮子记起了自己不是在公爵府邸,不是自由自在地在那个大门口平台铺有擦鞋垫的撒哈拉大沙漠,而是在德·福什维尔夫人家,在植物园的樊笼里。他缩起脑袋,那一头垂落的鬣毛还很浓密,但很难看出它们是金色还是银色,然后继续他的叙述。他似乎没有听懂德·福什维尔夫人想说什么,况且她的话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他允许她请几位朋友与他共进晚餐。但出于从过去几次爱情留下的某种怪癖,他要求那些客人早早告辞回家,好让他最后一个向奥黛特作别。奥黛特并不因这种怪癖感到惊讶。她早就习以为常,斯万也是这么做的,然而这种怪癖却触动了我的心弦,它使我想起了与阿尔贝蒂娜在一起的日子。公爵一走,她便又和另一些人聚在一起,这就不消说的了。可公爵没有料到,或者宁肯做出对此毫无察觉的样子,老人们视力减退,耳朵也失聪了,洞察力越来越差,疲劳就会使他们丧失警惕。朱庇特上了年纪都不可避免地会变成莫里哀笔下的人物,甚至不是作为阿尔克墨涅的奥林匹斯山的情人,而是滑稽可笑的谢龙特。况且奥黛特欺骗德·盖尔芒特先生,她也照料他,既不妩媚,也不高贵。她扮演什么角色都不过尔尔。倒不是因为生活难得分派给她美好的角色,而是因为她不会演。
  实际上,每次当我想见见她的时候,结果总是见不到她,因为德·盖尔芒特先生竭力把养生之道必须做到的和他出于嫉妒产生的苛求混为一谈,只让她参加白天举行的欢庆聚会,而且还不得是舞会。她曾向我承认这种不得不为之的遁世匿迹,所以这么坦率,理由不一而足。最主要的是她把我看成著名作家,尽管我只写了几篇文章,发表了一些论著。她甚至还由此回忆起当初我为了一睹她的芳姿而到槐树路去等候她路过、后来又登门求见的往事,天真地说道:“啊!我要是早料到这人有朝一日将成为大作家该多好!”由于她听说作家喜欢找女人收集素材,喜欢听她们讲述恋爱故事,为了逗起我的兴趣,她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重又变成了普通的交际花。她对我讲述着:“喏,有一次,有个男人迷上了我,我也疯狂地爱着他。我们过着妙不可言的生活。他要到美洲去作一次旅行,我得跟着一块儿去。动身的前一天,我觉得一场不可能永远保持这么炽烈的爱最好也不要任它减温。我们一起度过最后的夜晚,他还确信我会跟他走。那是个消魂的夜晚,我在他身边得到无限的欢乐,也因为感到我不会再见到他了而绝望。那天早上,我还去把我的票给一位不认识的旅客。他希望至少也应是从我手里把这张票买下来。我回答他说:‘不,您把票拿去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不想要票钱。’”接着是另一个故事:“有一天,我在香榭丽舍,德·布雷奥代先生愣愣地盯着我看,在这以前我只见到过他一次。我站住,责问他怎么敢这样瞅我。他回答我说:‘我瞅您,因为您戴了顶可笑的帽子。’他说的是老实话。那是顶有蝴蝶花的小帽子,那个年代流行的式样难看得要死,可我还是勃然大怒,我对他说:‘我不许您象这样跟我说话。’天下起雨来了。我对他说:‘我绝不原谅您,除非您有车。’‘嗳,我正好有辆车呢,我送您回府上吧!’‘不,您的车我要了,您我可不要。’我上了车,他就在雨中行走。可是晚上他到我家里来了。我们有过两年疯狂的爱情生活。您哪天上我那儿去喝茶,我给您讲讲认识德·福什维尔先生的经过,”她神色抑郁地说:“我这一辈子过着幽居隐修的生活,因为我深爱的那些男人全都对我疑虑重重。我这不是说德·福什维尔先生,这个人说穿了挺平庸,我真正心爱的从来就只能是些饱学之士。可您知道,斯万先生就同这位可怜的公爵一样多疑多忌。为了这一位,我把什么都丢开了,因为我知道他在自己家里不幸福。我也这样为斯万先生做了,那是因为我对他一片痴情,我觉得,为一个爱我们的人,为了使他高兴,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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