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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6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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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思考和述写对作家而言是正当的和必要的职责,克尽职责使我快乐,就象训练、汗水、沐浴之于运动员一样。说实在的,我对此还略作抗拒。我空自以为生活的至上真谛存在于艺术之中,另一方面,虽然我已没有能力或为爱恋阿尔贝蒂娜或为痛哭的外祖母作出回忆所需的努力,我却还在考虑一部他们不可能知道的艺术作品对于他们,对这两位已然作古的可怜女性的命运是否也能算是一种完成。我曾无动于衷袖手旁观在我身边弥留和咽气的外祖母啊!在我这部作品完成之后,我这已受了无可救药的创伤、众叛亲离,在死去之前但愿能经受住长期痛苦以补赎罪孽吧!再者,我甚至还十分可怜那些不怎么亲密、甚至没什么交往的人,怜悯那么多人,我的思想在力求理解他们的命运时,总之曾经利用他们的痛苦的人,或者仅仅是那些滑稽可笑的人。所有这些曾为我揭示真谛的已经不在世间的人,我仿佛觉得他们只是为了给我带来利益而生存过,并且仿佛是为我而死的。想到被我看得这么重的我的爱情,在我的作品里将那么轻快超脱,并且被各种各样的读者实施在他们对其他女人的感受中,于我实属可悲,然而我该为这身后的不忠大发愤慨吗?我须为某人或某人可能用一些不认得的女人作为我这种情感的对象而大发愤慨吗?这种不忠,这种在好几个人之间的爱的瓜分是我生前、甚至是在我撰写此书之前就已经开始的呀!我曾一个接一个地为希尔贝特、德·盖尔芒特夫人、阿尔贝蒂娜而深深地痛苦过。我又一个接一个地把她们抛置脑后,唯有我奉献给各种各样的人们的爱经久不败。我的那些回忆之一将遭到某些陌生读者的亵渎,其实在他们之前我就已经把这个回忆糟蹋了。我都已经快使自己感到可憎恶了,就象某个国家主义政党,以它的名义继续着敌对行为,为它的利益而进行一场战争,那么多高贵的受害者在这场战争中经受磨难和尸填沟壑,连争斗的结局都不知道(对我的外祖母来说这至少可以算是某种补偿),这个政党或许也会憎恶自己。而对于她不知道我终于着手创作我唯一的慰藉便在于(这就是属于死者的份额),如果说她已不能为我的进步而高兴,她却早已不再认为我无所事事,早已相信我不会虚度一生,我的无为和虚度年华曾造成她那么巨大的痛苦。当然那里不会只有我的外祖母和阿尔贝蒂娜,还有许多我只吸收了一句话、一道目光的人,只是作为个体的人我已记不起来了。一部作品便是一片广阔的墓地,大多数墓碑上的名字已被磨去,无法再辨认。有时相反,名字倒记得很清楚,却不知道这个人是否有什么存活在书页中。那位眼窝深陷的姑娘,说话慢条斯理,她在不在这里呢?倘若她确实安息在这里,那又在哪一部分呢?我已经不知道了,人在花丛底下,怎么找得到?然而,既然我们远远地离开那些个体的人而生活,既然我们最强烈的感情,诸如我对外祖母的爱、对阿尔贝蒂娜的爱经过几年后我们已不再有所感受,既然它们已经只是我们一个不理解的词,既然在我们所爱的一切已经死去的时候,我们还能对世人、还乐于到他们家去和他们讲讲那些故人,那么,如果还有什么能使我们学会理解那些被遗忘的词的方法,这个方法我们不该把它用起来吗?需不需要为此而先把它们译写成通用的、至少将是持久的语言,能使逝去的人们在他们最真实的本质上变成所有人的永恒获得物的语言呢?甚至,那条使这些词变得不可理解的变化法则,如果我们能做到把它解释清楚的话,我们的短处不又变成一种新的力量了吗?
  况且,忧伤协助我们写下的作品还能被理解为是我们未来的痛苦的凶象和慰藉的喜兆。事实上,如果说爱情和忧伤曾为诗人效力,曾帮助他营造自己的作品,如果说那些连最起码的都没料到的陌生女人,或出于恶意,或为了嘲弄,每人都曾为这她们不会见到的宏伟建筑物的营造添上自己的砖石,人们却没有充分地考虑到作家的生活并不随着他作品的完成而结束,那曾使他经受了巨大的、已写入他作品中的痛苦磨难的天性,在他完成作品之后继续存在,使他有可能在相同境遇中爱上别的女子,如果时间在环境、主体本身,在他的爱的欲念和对痛苦的抗力上引起的种种变异并没有导致这种境遇出现些微偏差的话。从这第一个观点来看,作品应被视作一次不幸的爱情,它必然是其它几次爱情的预兆,它将使生活与作品相仿,使诗人几乎用不着再写作,在他已经写下的东西里他完全能找到未来事件的先期形象。犹如我对阿尔贝蒂娜的爱,区别再大也早已记入我对希尔贝特的恋情之中,在那些幸福的日子里,当我第一次听到她姨母说出阿尔贝蒂娜的名字和描绘她的容颜,那天,我并没有料到这微不足道的萌芽有朝一日竟会发展和延续到我整个的一生。
  然而从另一角度来看,作品是幸福的朕兆,因为它告诉我们,在任何一次爱情中,即在特殊旁边存在着一般,并且通过把忧伤的起因略过不管、为深化其本质加强对忧伤的抵抗力的锻炼,完成从特殊到一般的过渡。事实上,就象我后来所体验到的那样,即使在爱的时刻、痛苦的时刻,如果感召终于在我们的工作中变成现实,此时,我们会十分清楚地感到心爱的人溶化在更加广阔的现实中,竟至使我们不时把他忘却,我们在工作的时候不再为爱情感到痛苦,似乎那只是某种纯属肉体的疼痛,与我们心爱的人完全不搭界,好象是一种心脏疾患。确实这是个瞬息即逝的问题,如果工作开始得更迟一些的话,后果似乎更加是相反的。因为那些人出自他们的恶,出自他们的毫无价值,置我们的反对于不顾,破坏了我们的幻觉,自己也化为乌有,并且脱离了我们为自己铸造的爱的幻想,如果此时我们着手进行工作,我们的心灵,出于我们自我剖析的需要,会重新把他们抬得高高的,抬到有可能爱我们的地位上,在这种情况下,摆脱了爱的幻觉重新开始工作的文学便会给某些已不复存在的感情以某种死亡后的继续存在。当然,我们会不得不以医生在自己身上再一次注射有害针剂的勇气去重新领略那种特有的痛苦。然而,与此同时,我们还必须对它进行某种一般形式下的思考,这在某种速度上能使我们逃过它的压抑,使所有的人都来分担我们的痛苦,甚至还能给予一定的欢乐。生活在什么地方筑起围墙,智慧便在那里凿开一个出口。因为如果说不存在医治单相思的药物,人们却能从确认痛苦中逸出,哪怕只是从中引出它包含有的后果。智慧并不考虑没有出路的生活的那些封闭局面。
  所以,我必须接受这样的观念,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只能给作家摆个姿势,就象在画室里那样,因为任何东西只有在变成一般和灵魂弃绝自我后才能够持久。
  有时,当一个痛苦的片断尚处于毛坯状态的时候,一段新的柔情、新的苦痛已然萌生,使我们能够完成和充实那个片断。至于那些有用的深切哀伤,我们还不能太抱怨,因为它们不会失误,也不会让我们久久等待①。只是得赶快利用,因为它们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我们或者会自我安慰,当它们太强大,而如果我们的心脏已不很强健,承受不了,那我们就会死去。因为只有幸福才有益于肉体的健康,而忧伤却是培养精神的力量。况且,它不是每次都要给我们揭示出一条法则吗?这也是使我们一次次返回真理,拔去习惯、怀疑、轻率、冷漠的杂草,迫使我们认真对待事物所不可或缺的呀!确实,这条真理难以与幸福、健康兼容并存,也并不总是与生活同在。忧伤过度必至殒命。每当新的苦难过于深重,我们便会感到又有一条血管鼓了起来,顺着一侧太阳穴,弯弯曲曲延伸到我们的眼睛底下。大家对老年伦勃朗、老年贝多芬不以为然,他们那憔悴不堪的可怕面容就是这样逐渐逐渐形成的。倘若没有心灵的痛楚,那眼囊和额头皱纹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是,既然一些力可以转化为另一些力,既然持续的热能会变成光、霹雳中的电可用来照相,既然我们心灵的钝痛能于自身之上建立起每出现新的忧伤便象楼台般显见的形象的永久稳定,那么,就让我们接受它赐予的肉体的痛苦以获取它带来的心灵的认识吧!让我们的肉体去分崩离析,既然这一回脱落下来的每一小块都灿灿放光,一清二楚,以其他天分较高的人所不需要的痛苦磨难为代价来补充作品的不足,它们被加进我们的作品,随着种种激情碾碎我们的生命而使它更加坚实。思想是忧伤的替代物,就在一次次的忧伤变成一个个观念的同时,它们部分地丧失了对我们心灵有害的作用,刚开始的时候,转化本身甚至会聚然释出欢乐。况且,它们仅仅是时间范畴内的替代物,因为,第一要素似乎该是观念,忧伤只是某些观念首先进入我们心灵所采用的方式。然而在这观念群里又存在着好几种类别,有些类别的观念即刻便成欢乐。
  
  ①在爱情中,我们幸运的对手,或者可以说我们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恩公。他当即在一个只是激起我们微不足道的肉欲的人身上,添加了一种极大的价值,与她不相干,却又被我们混为一谈的价值。如果我们没有情敌,寻欢作乐便不会变成爱情,如果我们没有,或者如果我们不相信有情敌的话。因为实际上并不一定需要他们存在。足以对我们有所裨益的是那种幻觉生活,我们对并不存在的情敌产生的猜疑和妒嫉导致的幻觉生活。——作者注。
  上述种种思考使我获得对自己经常有所预感的真理的更强烈和更确切的意识,尤其是当康布尔梅夫人在寻思着我怎么能够为了阿尔贝蒂娜而去冷落埃尔斯蒂尔这样一位杰出人物的时候,即便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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