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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6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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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点外交官或金融家的边,介入了现时的“实际”,他们便乐于认为文学是一种将逐渐趋于淘汰的精神游戏。有的人希望小说是事物的一种电影式的展示,这种观点是荒谬的,再也没有比这样的电影式的视界更会离我们所感知的现实而远去的东西了。
  
  ①研究性格法则也一样,用严肃的或者毫无价值的主题都能够进行,就象解剖实验室助手在低能儿的尸体或天才尸体上都能研究解剖规律、重大的精神区别,——作者注。
  正好,由于我在走进这个书房的时候,想起龚古尔兄弟说过的,这个书房里有一些精美的初版图书,我想正可趁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可以趁机一饱眼福。我一边继续自己的思索,一边把那些珍本一一抽出来,其实并不太注意它们,就在我漫不经心地打开其中一本:乔治·桑的《弃儿弗朗沙》的时候,我颇不痛快地产生仿佛受到某种与我当前的种种想法太不和谐的印象打击的感觉,直至我激动得都快泪水涟涟地意识到这个印象与那些想法何其合拍。就象在灵堂里,正当殡仪工准备搬走灵柩,曾为国效力的死者的儿子在和鱼贯而行的最后几位朋友握手,窗下突然响起铜管乐,他感到愤慨,以为这是有人在嘲弄他的哀恸;然而他尚能自制,直至弄明白自己听到的是一个团队的军乐,他们前来吊唁,向他父亲的遗体告别,这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刚才意识到在德·盖尔芒特亲王的书房里看到那本书的书名时所感受到的痛苦的印象和我当前的想法是那么协调一致,其过程就是这样。这个书名使我想到文学确实给予我们这个我在它身上再也找不到了的神秘世界。而这还不是一部十分了不起的杰作,这是《弃儿弗朗沙》。可是这个名字,就象盖尔芒特家庭的姓氏,对我说来不同于我自那以来所结识的那些姓名。妈妈给我念过乔治·桑的这部作品,《弃儿弗朗沙》这个书名唤醒了我回忆,使我记起这部书的主题中我当时觉得不可解释的内容(就象盖尔芒特家族这个姓氏,当我好久没见到盖尔芒特一家的时候,它对我说来会蕴含着那么多封建主义的内容那样,《弃儿弗朗沙》这个书名蕴含着那部小说的实质),这个回忆一时间取代了对乔治·桑的那些贝里小说的极其普通的看法。在一次晚餐中,当这种想法始终浮于表面的时候,我无疑还能谈到《弃儿弗朗沙》和盖尔芒特家庭,尽管他们谁都不是贡布雷人。可当我一人独处,象现在这样的时候,我潜入的便是更深的地方了。当时,想到我在社交界结识的某某女士是德·盖尔芒特夫人这么一位神灯人物的表姊妹时我会觉得不可理解,同样,想把我读过的那些最美的图书与那部不同凡响的《弃儿弗朗沙》说成不相上下——我不说它们写得更好,尽管实际上他们是更好些——也是不可思议的。这是很久很久前留下的印象,其中亲切地掺和着童年和家庭的回忆,我竟没有立即意识到。初时我还恼怒地寻思是哪个外人跑来伤害我。那个外人正是我自己,是那部小说刚在我心中唤起的孩童时代的我,因为在我这一生中,它只认识那个孩童的我,它当即叫唤的正是那个孩童,因为它只愿为他的目所睹,为他的心所爱,它只愿对他说话。所以,母亲在贡布雷几乎通宵达旦给我诵读的这部小说为我保留着那个夜晚的全部魅力。当然,乔治·桑的“笔”,用老爱说书是用“警人之笔”写成的布里肖的话来说,她的“笔”在我看来绝非如母亲以前一直认为的那样是一支神笔,母亲的文学情趣后来也随我而产生了潜移默化。然而,那却是我无意中使之带上电流的笔,就象中学生闹着玩儿常做的那样,而现在,贡布雷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很久以来已不再注意到的数不清的小事全都轻轻松松地自己跳将出来,一件件一桩桩首尾相接没完没了地连成一气,吊在磁化的笔尖上,还带着回忆的颤栗。
  某些喜爱神秘的人愿意相信在各种物品上保留着观望过它们的目光中的什么东西,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纪念碑和图画无不戴着情感的帷幕,这是几个世纪中无数崇拜者用爱和瞻仰的目光织成的。如果他们把这个奇谈怪想搬移到各人唯一现实的范畴、自身感觉的范畴中去的话,那它就会变成真实的了。是的,在这个方面,也只有在这个方面(然而它大得多),一件我们从前观望过的东西,如果我们再次看到它,会把我们从前注视过它的目光连同当时把它装得满满的所有形象送还我们。那是因为事物——一部红封面的书或别的任何东西——即在我们看到它们的时候就变成某种非物质的东西留在我们心中,与这一时期我们各种各样的挂虑或感觉性质相同,并与它们不可离析地掺杂在一起。从前在一部书里读到的某个名字,在它的音节间包藏着我们阅读这部书的时候刮过的疾风和灿灿的阳光,以至满足于“描写事物”、满足于只是可怜巴巴地给一些事物的线条和外表作些记录的文学,虽则自称为现实主义,却离现实最远,它最能使我们变得贫乏、可悲,因为它突兀切断现时的我与过去、未来的一切联系,而过去的事物保持有本质,未来,它们又将促使我们去重新品味这种本质。正是这种本质才是配称作艺术的艺术所应该表现的内容,而且,如果它表现失败,我们还能从它的虚弱无能中引出教训(在现实主义的成就中却丝毫都汲取不到),须知这个本质部分地是主观的和不可言传的。
  更有甚者,我们在某个时期看到的一样东西,读过的一本书并不永远只和我们周围的事物相结合,它还同当时的那个我们忠实地相结合,只有通过感觉,通过当时的那个我们,它才可能被再度回顾;假如在书房里我重又拿起,哪怕只是想这么做,拿起《弃儿弗朗沙》,在我心里立即便会有一个孩子站出来,取代我的位置,只有他才有权读出这部书的书名:《弃儿弗朗沙》,他还象当年那样读出这个书名,同样带着当年花园里的天气留下的影响,带着他当时对各地情况和生活的遐思梦想,带着对明天的焦虑不安。要是我见到的是另一时期的另一事物,挺身而出的又会是一名年轻人。而今天的我只剩下一片被废弃的彩石场,它以为自己蕴藏的全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单调无奇,然而,每一个回忆都象一名希腊雕塑家,从这片采石场采出无数雕塑象。我之所以说我们重又见到的每样东西,是因为书籍在此所起的作用与那些东西是一样的:书脊散开的方式,纸张的纹理与书中的语句本身一样,能保留下同样强烈的回忆,象我当时想象威尼斯和想去威尼斯的愿望一样强烈。甚至更为强烈,因为有时语句会造成约束,它们就象某人的那些照片,望着那些照片还不如只靠思念能把他回忆得更清楚。当然,对我童年时代的许多书是如此,唉,即对贝戈特此人的某些书也是如此,有时,夜晚我感到疲倦,于是我拿起它们,然而那无非就如我去搭乘火车,借变换的景色和呼吸往日的空气求得休憩。可有时,这种难得的浮现会因为某部书阅读时间的延续反而遭受障碍。贝戈特有一部书就使我出现过这种情况(在亲王书房里的那部书上还写有一段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的题铭)。有一年,一个冬日,我没办法去看望希尔贝特,那天我读了这部书,可这次,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些我特别喜爱的句子。有些词看似相识,似乎就是那些句子,可那是不可能的。它们过去使我领略到的美在哪儿?我读这本书的那天覆盖着的香榭丽舍的皑皑白雪还是那么厚厚地没有化掉,旧景依然历历在目。
  正因为这个缘故,倘若我想当一个象德·盖尔芒特亲王那样的珍本收藏家的话,我一定会以特殊的方式行事,但也不会忽略属图书簿籍本身价值的那种独立无羁的美,对业余藏书家来说,这种美来源于对书籍所经过的那些书房的了解,产生于知晓这本书是哪位君王在哪样的时机下赏赐给哪位名人的。这种可以说是书籍的历史的美对我说来也不会失落。但是,我更愿它是我自身生命的历史,也就是说,我不只是作为一般的猎奇者去释出这种美。我一般不会把这种美连结在具体某个版本上,而是象这部《弃儿弗朗沙》,连结在作品上,在我第一次读得废寝忘食的作品上,在贡布雷我的小房间里,那也许是我一生中最恬适、最忧伤的夜晚,唉!(那时,我觉得神秘莫测的盖尔芒特一家实在难以接近)那晚,我第一次使我父母弃权让位,从他们的这次让位,我能标出我的健康状况开始恶化、我的意志力开始削弱的日期,我日益失去完成艰巨使命的信念。今天,恰恰是在盖尔芒特家的书房,在这最晴朗和美的日子里,我重又见到这部作品,从而不仅使我以往摸索中的思想豁见光明,还照亮了我生活的目标,也许还是艺术的目标。况且,就这一册册书的本身而言,在目前使用的意义上,我还是能对它们发生兴趣的。我觉得作品的第一版比其它各版珍贵,可我更愿把第一版理解为我第一次读到的版本。我会去寻觅初版本,我所指的是这部作品给我留下最原始印象的版本。在小说方面,我会去寻觅旧时的装帧,我刚开始阅读小说时的那种装帧的版本,它们多少次听到过爸爸对我说:“别歪着身子。”就象我们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时她穿的裙子,它们将帮助我找回我当年的爱,找回美,被我在上面重叠起那么多使我愈来愈不喜欢的形象的美,以找回最初的美,我已不是当年看到它时的那个我了,如果我要召唤我当初认识的那件事物,我就应让位给当初的那个我,因为今天的这个我根本就不认识它。
  我象这样为自己组建起来的书库,其价值甚至还会更大;因为我过去在贡布雷、威尼斯阅读的书,现今得到我记忆的充实,着上代表圣希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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