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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6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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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同样欣赏驾驶哥达式轰炸机的德国人。而驾驶齐柏林飞艇,又需要怎样的勇敢!他们是不折不扣的英雄。炮台朝他们开火,但要是民用飞机那可怎么办呢?您是否害怕哥达式轰炸机和大炮?”我坦率地说不怕,也许我错了。也许是因为我生性懒惰,养成了习惯,总是把自己的工作一天又一天地拖到明天,所以在我的想象之中死亡也是如此。既然你相信大炮不会在这一天打中你,你怎么会害怕它呢?另外,扔下炸弹、可能死亡这些想法是分别形成的,没有给我对德国飞行器经过的印象增添任何悲惨的色彩,直到有一天晚上,其中的一架摇摇晃晃,在我目光的注视下被动荡的天空中一团团薄雾打得支离破碎,虽说我知道这架飞机是用来杀人的,我却只是把它想象成天上的恒星,从这架飞机中我才看到朝我们扔下炸弹的动作。因为一种危险的最初现实,只有在这种新事物中才会被发现,这种新事物不能复原为人们已知的事物,被称之为一种印象,而且往往象上述情况那样,被概述成一行文字,这行文字能写出一种愿望,并包含着完成时会变形的潜力;而在协和桥上,在那架既进行威胁又受到围捕的飞机周围,香榭丽舍大街、协和广场和杜伊勒里公园的喷水池仿佛映照在云端,探照灯射出的一条条明亮水柱在空中拐折,这一行行也充满愿望,充满着远见和保护的愿望,愿望来自聪明的权贵,对这种权贵,就象在东锡埃尔兵营里的一个夜晚中那样,我感谢他们的权势,以这种如此优美的准确性煞费苦心地守护着我们。
  夜象1914年时一样美,犹如巴黎象那时一样受到威胁。月光仿佛是一种柔和、持续的镁光,使人们最后一次摄取旺多姆广场、协和广场等优美建筑群的夜景,我对那些也许会立即将它们摧毁的炮弹的恐惧,同它们尚未遭到破坏的优美形成对照,反而使它们显得更加风采,仿佛它们朝前伸展自己的身子,听任它们不设防的建筑物遭受打击。“您不害怕吗?”德·夏吕斯先生重复道。“巴黎人没有这种体会。有人对我说,维尔迪兰夫人每天在家聚会。这事我只是听别人说的,我对他们一无所知,我已经完全断绝往来,”他补充道。他不仅垂下眼睛,仿佛来了个送电报的,而且垂下脑袋和肩膀,然后举起手臂,那动作的意思,如果不是“我已经洗手不干”,至少是“我对您无可奉告”(虽说我什么也没有问他)。“我知道莫雷尔去的次数一直很多,”他对我说(这是他第一次对我重提此事)。“人们认为他非常留恋过去,希望同我重归于好,”他补充道。他一方面显得在同圣日耳曼区的男人说“人们谈论得很多,说法国同德国进行的对话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还说谈判甚至已经开始”时一样轻信,另一方面又显得是最无礼的拒绝都无法使其相信的情人。“不管怎样,如果他愿意这样做,只要说出来就行了,我比他老,不能由我来采取主动。”这种话也许不用说,事情太明显了。另外,这话也并不诚恳,正因为如此,德·夏吕斯先生叫人十分为难,因为人们感到,他在说不能由他来采取主动这句话时,恰恰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并期待由我来提出和负责这种重归于好。
  当然,我了解有些人的这种幼稚的或虚假的轻信,这些人喜爱某个人,或者只是得不到某个人的邀请,就把即使在令人厌烦的请求下此人也没有表现出来的愿望强加给这个人。但是,听到德·夏吕斯先生突然用颤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这些话,看到他那在眼睛深处犹豫不定的模糊目光,我感到这不是一般的要求。我当时并没有弄错,我将立即说出两个事实,来证明我过去的这种感觉(第二个事实发生在德·夏吕斯先生去世之后,我提前许多年来讲此事。然而,他是在很久之后才去世的,我们将有好多次机会再见到他,他同我们过去所了解的将有很大区别,特别是在最后一次,当他完全忘掉莫雷尔的时候)。说到第一个事实,只是发生在那天晚上之后的两至三年,那天晚上,我就这样同德·夏吕斯先生一起沿着环城路往下走。因此,大约在那天晚上之后的两年,我遇到了莫雷尔。我马上想到德·夏吕斯先生,想到他再次见到小提琴手会十分高兴,就再三请求莫雷尔去看他,即使去一次也好。“他过去对您好,”我对莫雷尔说,“他年纪已老,可能会去世,要消除老的纠纷,抹掉不和的痕迹。”对于希望缓和关系这点,莫雷尔看来完全同意我的意见,但他还是断然拒绝去看望德·夏吕斯先生,即使是一次也不去。“您这样做不对,”我对他说。“是因为固执、没空,是怀有敌意,出于不必要的自尊心,出于道德(您放心,它不会受到抨击),还是搭架子?”这时,小提琴手扭歪着脸,才说出看来使他极为难受的实话。只见他战粟地对我回答道:“不,这不是因为所有这些中的任何一点;道德,我才不在乎呢;怀有敌意?恰恰相反,我已经开始可怜他了;不是搭架子,这无济于事;不是没空,有几天我整天无所事事。不,这不是因为所有这些中的任何一点。这是,您可千万别对任何人说。我把这点告诉您可真是疯了。这是,这是……这是……因为害怕!”他说完就开始手脚发抖。我坦率地对他说,我对此不理解。“不,您别问我,咱们别再谈了,您不象我那样了解他,我可以说您完全不了解他。”——“但是,他会对您有什么损害呢?另外,既然你们之间不会再有怨恨,他就更加不会伤害您。再说您心里也清楚,他人很好。”——“当然喽!我知道他人真好!还有体贴和正直。不过您走吧,别再对我说了,我求求您,这说出来难为情,我害怕!”
  第二件事发生在德·夏吕斯先生去世之后,有人把他留给我的几件纪念品和一封连套三个信封的信交给我,这封信至少是在他去世前十年写的。但是,他当时得了重病,就作了善后的安排,接着他恢复了健康,后来又陷入一种状况,我们将在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府的那个下午聚会上看到他处于这种状况;而这封信就同他准备遗赠给几位朋友的物品一起放在一个保险箱里,在那里放了七年,在这七年中,他完全忘掉了莫雷尔。信上的字体纤细而又雄健,信是这样写的:
  “我亲爱的朋友,上帝走的道路是不为人知的。有时,他利用一个庸人的缺点来阻止一位正义之士的出类拔萃变为泡影。您了解莫雷尔,知道他的出身,知道我想使他达到怎样高的地位,可以说是要他和我平起平坐。您知道,他宁愿重返的地方,不是任何男子,即真正的风凰可以再生的灰烬,而是蛇蝎爬行的污泥。他自甘堕落,却使我免于名誉扫地。您知道,我的纹章上刻有耶稣基督的座右铭:Inculcabissuperleonemetaspidem①,并画有一个男人,脚底下踩着一只狮子和一条蛇,作为纹章两旁的支撑形图案。然而,我能把我自己这只狮子这样踩在脚下,靠的全是那条蛇和它的谨慎,刚才我过于轻率地把谨慎称之为一种缺点,因为福音书的深刻智慧将它变成一种美德,至少对他人来说是一种美德。我们的蛇过去有一位施展魔力的诱惑者——他本人也受魔力诱惑——,所以它发出的咝咝的叫声十分悦耳,它不仅是叫声悦耳的爬行动物,而且具有谨慎这一美德,在必要时可以变得怯懦,我现在把这种美德奉为神明。这种神明般的谨慎,使他抵制了我让人转达的请他来看望我的要求,而我只有对您吐露此事,才能在人间得到安宁,才能在阴间得到宽恕。在这件事上,他被天主的智慧当作工具使用,因为我既然使他拿定了主意,他就不会活着走出我的家门。必须让我们两人中的一个死去。我曾决定把他杀死。天主劝他谨慎,以便使我免犯杀人之罪。我现在相信,我的主保圣人、大天使米歇尔的说情,在这件事上起了很大的作用,我请求他原谅我在这么多年中对他如此忽视,并以如此差的方式来报答他为我做的无数善事,特别是在我同恶所进行的斗争中。我应该感激天主的这位信徒,我怀着充分的信仰和智慧说,是天主示意莫雷尔不要来。因此,现在是我死去。您忠实的,Semperidem②,P.G.夏吕斯”
  
  ①拉丁文,意思是“你脚踩狮子和蛇”。
  ②拉丁文,意思是“永远如此”。
  这时我才明白莫雷尔为什么害怕;当然,这封信显得十分傲慢,又有不切实际的虚文。但它吐露的却是真情。莫雷尔比我更加清楚,德·盖尔芒特夫人发现她的小叔子“近于疯狂的一面”,并非象我在此之前所认为的那样,只是那种在片刻间显露出来的肤浅而无效的狂怒。
  但是,我们得回到刚才所说的地方。我同德·夏吕斯先生一起沿着环城路往下走,这位先生刚才把我当作打开他和莫雷尔的和解大门的中间人。看到我没有回答他,他就说:“另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演奏,人们借口打仗就不再演奏,但人们还跳舞,还在市里设晚宴,妇女们为自己的皮肤创造了琥珀色。如果德国人还要向前推进,那些欢乐的晚会也许将会充斥我们的庞培城的末日。这将把它从轻浮中挽救出来。只要某个德国维苏威火山(他们海军的炮火同一座火山一样厉害)的熔岩在她们梳妆打扮的时候突然袭击她们,中断她们的动作,并使其永远保存下来,以后的孩子们就能在有插图的课本中看到莫莱夫人在去嫂子家赴晚宴之前即将抹上最后一层脂粉,或是索斯坦娜·德·盖尔芒特正画完她的眉毛,并从中得到教益;这将是未来的布里肖上课的内容;一个时代的轻浮,在经历了十个世纪之后,就是最严肃的研究课题的内容,特别是当它通过火山爆发或炮弹射击的同熔岩相似的物质而完整无缺地保存下来。同维苏威火山喷发出来的气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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