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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把我介绍给西夫东先生。您一定会对我说,我当时竭力维护的只是社交界的准则。但是,从表面上看它们虽然毫无价值,它们却也许可以阻止许多过火的事情发生。我一贯尊重捍卫语法或逻辑的人们。人们在五十年之后会知道,他们曾消除巨大的灾祸。然而,我们那些民族主义者对德国最为敌视,是最顽固的打到底主义者。但在十五年之后,他们的哲学已经完全改变。实际上,他们大力促使战争继续下去,不过只是为了消灭一个尚武的民族,只是出于对和平的热爱。因为尚武的文明,即他们在十五年前认为很美的东西,现在却使他们感到厌恶;他们不仅指责普鲁士把国家的军事力量放在主导地位,而且始终认为军事文明曾摧毁他们现在珍视的一切,不仅是艺术,而且甚至是献殷勤。他们的批评者中的一个只要改信民族主义,就可以同时成为和平之友。他确信,在所有尚武的文明中,妇女的地位屈辱、低下。人们不敢对他回答说,中世纪骑士的‘夫人’和但丁的贝雅特里齐,也许曾坐在同贝克先生⑤的女主人公们一样高的宝座上。我预计这几天中的某一天能在一位俄国革命者之后坐到餐桌旁边。或者只是在我们的一位将军之后,他们进行战争是出于对战争的厌恶,是为了惩罚一个民族培养一种理想,他们在十五年前认为这种理想是唯一的强壮剂。可怜的沙皇在几个月前还受到尊重,因为他召开了海牙会议。但是,现在人们向自由的俄国致敬,就忘记了曾使他受到颂扬的称号。世界的车轮就是这样转的。然而,德国使用同法国一样的词句是那么多,以致使人认为德国在引用法国的话,德国不厌其烦地说,它‘在为生存而斗争’。当我读到:‘我们为反对残忍的死敌而斗争,直至我们取得保障我们将来不受任何侵略的和平,以便使我们英勇的士兵的血不致白流时,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威廉皇帝说的还是普恩加来先生说的,因为他们曾以几乎相同的说法,把这句话说了二十遍,虽然说实在话,我应该公开承认,这一次皇帝是共和国总统的仿效者。如果法国依然弱小,它也许就不会这样希望延长战争,但特别是如果德国依然强大,它也许就不会如此急于结束战争。就是说依然如此强大,因为说到强大,您会看到,它现在仍然强大。”
①根据传说,菲尔曼是亚眠的第一位主教。
②戴鲁莱德(1846—1914),法国作家、政治家。普法战争时入伍参军。他的爱国诗歌《士兵之歌》(1872)曾流行一时。1882年创立爱国者同盟,旨在为法国败于普鲁士报仇雪耻。
③皮洛士(前319-前272),伊庇鲁斯国王,曾不惜惨重牺牲而取得对马其顿和罗马的军事胜利。“皮洛士的胜利”一语由此而来。
④莫拉斯(1868—1952),法国作家,拥护君主政体,曾在《法兰西报》上评述埃梅·德·瓜尼的回忆录(发表于1902年)。埃梅·德·瓜尼曾促使塔列朗背叛拿破仑。
⑤贝克(1837—1899),法国剧作家,他剧中描写的妇女格调不高,如《巴黎女人》(1885)描写一个有夫之妇同时有两个情人。
他已经养成在说话时大声叫嚷的习惯,原因是感到烦躁,需要——由于从未研究过说话的技巧——为摆脱自己的印象而寻找出路,犹如飞行员摆脱自己的炸弹一样,即使是在田野上空,在他的话语不会触及任何人的地方,特别是在社交界,他更是信口开河,别人则因故作风雅而倾听他的谈话,对他的话信以为真,而他对听众们却极为专制,听他说话可以说是迫不得已,甚至是出于敬畏。在环城路上,这种高谈阔论也是对行人蔑视的一种标志,他对行人既不压低嗓门,也不让出道路。但是,他的声音在路上走了调,使行人感到惊讶,特别是使转过头来的人们听清一些话,这些话可以使人们把我们误认为失败主义者。我向德·夏吕斯先生指出了这点,但只是引得他发笑。“您得承认,这可能十分可笑,”他说。“总之,”他补充道,“人们永远无法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在每天晚上成为第二天的社会新闻。再说,我为什么不会在万森树林的沟渠里被人枪杀呢?我的舅公当甘公爵①就出了这种事,对贵族的血如饥似渴,会使某些群氓发狂,他们在这方面显得比狮子还要精明。您知道,对这些野兽来说,只要维尔迪兰夫人的鼻子上擦破一点皮,它们就会朝她扑去。这种情况,在我年轻时人们称之为大鼻子!”他说完就放声大笑,仿佛我们俩单独在一个大厅里一样。
①当甘公爵(1772—1804),法国波旁公爵的独生子,法国大革命后逃亡国外。1804年,第一执政官拿破仑获悉当甘公爵阴谋推翻他,就将公爵关入万森监狱,并就地处决。
有时,在德·夏吕斯先生经过时,一些形迹相当可疑的人从阴暗处出来,并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聚集在一起,看到这种情况,我心里就想,我是离开他好还是不离开他好。就象一个人遇到一位癫痫经常发作的老人,并从步履蹒跚中看出老人可能即将发病,心里就想,老人是希望他陪伴,以便有所依靠,还是不希望他陪伴,以便在发病时不让人看到,也许只要有人在身边就会加速癫痫的发作,而一个人心神安定反倒可能不会发病。但是,在病人身上,人们不知道是否应避开的发病的可能性,通过病人象喝醉的人那样所走的弯弯曲曲的路线显露出来;这些不同的位置,是可能发生一个意外事件的征兆,我不知道德·夏吕斯先生希望还是不希望我的在场能阻止事件的发生,对他来说,这些位置仿佛经过巧妙的导演,不是由笔直往前走的男爵本人来占据,而是由一批群众演员来占据。不管怎样,我现在还是认为,他当时不想遇到熟人,因为他把我带到一条抄近道的街,这条街比环城路阴暗,在街上他不断使各兵种和各国的士兵让路,在他们向他涌来时当然例外,年轻人的这种冲动对德·夏吕斯先生来说是一种补偿和安慰,使他不再对所有的军人重返前线感到难过,而在动员入伍的初期,前线曾使巴黎象抽出气的轮胎那样显得空荡荡的。德·夏吕斯先生不时赞赏从我们面前掠过的华丽军装,这些军装使巴黎成为一座同港口一样具有国际性、同画家笔下的背景一样实在的城市,画家画上几座建筑物只是一种借口,以便把各式各样、绚丽多彩的服装汇集在一起。他对被指责为失败主义者的贵妇们仍然十份敬爱,犹如过去对被指责为德雷福斯派的贵妇们那样。他感到遗憾的,只是她们降低身份来谈论政治,却引起“记者们的论战”。他对她们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因为他的轻浮始终不变,所以贵族出身同美和其他魅力结合在一起,也是持久的东西,而战争就象德雷福斯案件那样,是平凡而短暂的时髦。即使人们把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枪决,以便同奥地利单独媾和,他也会一如既往地把她看作高贵的女人,而不会把她看得象被判处斩首的玛丽-安托瓦内特那样卑微。德·夏吕斯先生犹如圣法利埃或圣梅格兰①那样高贵,他说话时身体笔挺、一本正经,说话严肃,在片刻间丝毫没有显出他那种人的举止。然而,在这些人中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具有完全合调的声音呢?即使在此刻,即声音最接近严肃之时,它也仍然不合调,需要调音师来调整。另外,德·夏吕斯先生简直不知道做什么好,他常常抬起头来,对没带望远镜感到遗憾,但即使有望远镜也不管用,原因是齐柏林飞艇曾在前天晚上进行空袭,引起了当局的警惕,所以同平时相比,军人的数目增加到最大的程度,连天上都有军人。几小时前我看到的飞机就象昆虫那样,在晚上的蓝天中呈现棕色的斑点,现在这些飞机已进入黑夜,犹如明亮的火船,而路灯部分熄灭,使黑夜更加深沉。这些人造流星使我们感受到的最大的美的印象,也许是使人凝视平时很少注目的天空。1914年,我看到巴黎的美几乎是毫无防御地等待着敌人的威胁临近,在这样的巴黎,现在和当时一样,当然都有明朗得令人痛苦而又神秘的月亮那种不变的古老光华,在尚未受到破坏的古建筑物上投下其无用的优美;何是,如同1914年那样,甚至胜过1914年,还有另外一种东西,有各种各样的光线,有断断续续的灯光,它们或者来自这些飞机,或者来自埃菲尔铁塔上的探照灯,人们知道控制这些光线的是一种聪明的意志,是一种友好的警惕,这种警惕能产生我曾在圣卢的房间里,在军队内院的单人房间里感受到的激动,能激起我曾在这种环境里体会到的感激和宁静,有多少颗热情而遵守纪律的心曾在那里经受锻炼,然后,他们正当年轻力壮之时,毫不犹豫地在某一天作出牺牲。
①圣法利埃是亨利二世的情妇迪安娜·德·普瓦提埃的父亲,出现在维克多·雨果的历史剧《国王寻乐》(1832)中;圣梅格兰是大仲马的历史剧《亨利三世及其宫廷》(1829)中的人物,在剧中诱奸吉斯公爵夫人。
前天晚上空袭时,天空中比地面上更为动荡,空袭之后,天空平静下来,就象风浪平静后的大海一样。但是,犹如风浪平静后的大海,天空尚未恢复绝对的平静。几只飞机仍然飞到天上,就象火箭那样去同星星会合,而探照灯则在分割成块的天空中慢慢扫射,犹如天体和移动的银河中的苍白星星。但是,那些飞机镶嵌在星星中间,看到这些“新星”,人们感到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半天球之中。德·夏吕斯先生对我说他欣赏这些飞行员,他一面否认自己亲德和其他习性,一面却情不自禁地在这两个方面大肆发挥:“另外,我要补充一点,就是我同样欣赏驾驶哥达式轰炸机的德国人。而驾驶齐柏林飞艇,又需要怎样的勇敢!他们是不折不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