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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加以抗衡。我舅舅其实是个不知悔改的君主主义者,人们可以让他吞下鲤鱼,就象莫莱太太那样,或是吞下内壕墙,就象阿蒂尔·梅耶那样,只要鲤鱼和内壕墙是用尚博尔的方法烧的。我认为,他由于憎恨三色旗,宁愿站在红色无沿帽②的破布之下,并会诚心诚意地把它当作白旗。”当然,这不过是空口说白话,圣卢远没有他舅舅有时具有的独特的深邃。但是,他性格和蔼可亲,而他舅舅则疑神疑鬼。他仍然象在巴尔贝克时那样可爱、红润,还有一头金发。他舅舅无法超越他的,只有圣日耳曼区的精神状态,具有这种精神状态的人们认为自己同圣日耳曼区的关系最为疏远,而这种精神状态既赋予他们对天生并不聪明的人们的尊重(这种尊重确实只盛行于贵族之中,并使那些革命显得如此不公道),又在其中搀杂了一种毫无意义的自满。通过谦卑和骄傲的混杂,后天获得的思想好奇和天生的威严的混杂,德·夏吕斯先生和圣卢经历不同的道路,具有不同的观点,又相隔一代人的时间,却成为任何新思想都会使其感兴趣的知识分子,又都是那样健谈,任何人都不能使他们刹车。因此,一个有点平庸的人,会根据自己当时的情绪,认为他们俩都十分迷人或都惹人讨厌。
①门的内哥罗是南斯拉夫南部的联邦共和国,也是南斯拉夫最小的共和国。
②红色无沿帽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最激进分子的服饰。
我一面这样回忆圣卢的来访,一面走着,绕了个过于长的弯路,几乎走到残老军人院桥边。灯光(因哥达式轰炸机)相当稀少,点亮的时间也有点过早,因为“时间的改变”进行得有点过早,而当时天还黑得相当快,这种改变在整个气候宜人的季节都保持不变(犹如暖气设备从某个日期起开启和关闭一样);在夜晚灯光照亮的城市上空,在天空的整整一部分中——这个天空不知道有夏令时间和冬令时间的区别,也不愿知道八点半已经变成九点半,在这近于蓝色的天空的整整一部分中,还仍然有点亮光。在特罗卡德罗的那些塔楼俯视的那部分城区中,天空都呈现为青绿色的辽阔海洋,退潮的海水已经使黑色的岩礁露出一条淡淡的线条,也许只是渔夫撒下的张张渔网,排列成一条直线,实际上这些是小片云彩。此刻是青绿色的云海,在不知不觉中席卷了参加地上巨大革命的人们,人们在地上相当疯狂,继续进行着他们那些革命和他们那些徒劳无益的战争,就象目前这场使法国流血的战争。此外,天空觉得不值得改变自己的时间差,就在灯火点点的城市上空,以这些近于蓝色的色调,无精打采地延长着迟迟不走的白昼;不断望着死气沉沉和过于美的天空,就感到头晕目眩:这不再是广阔的海洋,而是在垂直的方向颜色由浓变淡的冰川。特罗卡德罗的那些塔楼,看起来同青绿色的台阶如此接近,实际上却极为遥远,犹如瑞士某些城市中的两座塔楼,人们以为是在远处,实际上就在山顶斜坡的近旁。
我半途折回,但刚离开残老军人院桥,天上就不再发亮,城里也几乎没有灯光,我的脚到处踢到那些垃圾箱,把一条小路错当成另一条小路,我机械地在阴暗的街通构成的迷宫里行走,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环城路。在那儿,我刚才产生的东方的感觉又重新出现,另一方面,在回忆了督政府时期的巴黎之后,又回忆起一八一五年的巴黎。就象在一八一五年那样,协约国部队的军装以极不协调的色彩鱼贯而行,其中有穿着红色短裙裤的非洲人,有头裹白缠巾的印度人,这些人足以使我把我漫步的巴黎当作一个想象中具有异国情调的东方城市,不但服饰和脸色同东方一模一样,而且连周围的环境也同随意想象出来的相仿,犹如卡帕契奥①把自己生活的城市变为耶路撒冷或君士坦丁堡,方法是在其中加入一群人,这群人穿着奇妙的玉颜六色的衣服,但颜色并不比现在这群人更为鲜艳。我走在两个朱阿夫兵②的后面,看到一个高大、肥胖的男人,两个兵好象并没有注意这个男人,只见他头戴软毡帽,身穿宽袖长外套,看到他淡紫色的脸,我感到犹豫,不知是否应该给他加上一个演员或一个画家的名字,这个演员或画家都因无数次鸡奸的丑闻而出名。不管怎样,我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散步者。因此,当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遇之时,我十分惊讶地看到他神情尴尬,故意停住脚步,朝我走来,犹如一个男人想要表明,你决不会发现他正在干一件他希望不要声张的事情。瞬间我心里在想,是谁在向我问好:原来是德·夏吕斯先生。人们可以说,在他看来,他疾病的发展或他恶习的剧变处于极端的状态,在这一状态中,个人原先最基本的人格和他祖先的品质,完全被随之而来的一般缺陷或疾病所掩盖。德·夏吕斯先生来源于自我中尽可能远的地方,或者确切地说,他本人已被他目前变成的这种形象完全掩盖起来,这种形象不属于他一个人,而属于其他许多性欲倒错者,因此,当他在环城路上行走,走在这些朱阿夫兵的后面时,我一开始把他当作朱阿夫兵中的一员,当作另一个朱阿夫兵,而不是看作德·夏吕斯先生,不是看作一位大贵族,不是看作一个想象力丰富、风趣幽默的人,此人和男爵的相象之处,只有这种众人共有的神态,现在,他身上的这种神态掩盖了一切,至少在全神贯注地对他进行观察之前是如此。
①卡帕契奥(约1460—1525F1526),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威尼斯画派最伟大的叙事体画家。
②朱阿夫兵是法国轻步兵,原由阿尔及利亚人组成,1841年起全部由法国人组成。
这样,我本想去维尔迪兰夫人家里,却遇上了德·夏吕斯先生。当然,我并非象过去那样在她家里遇到他;他们的不和越发加深,维尔迪兰夫人甚至利用目前发生的事件,使他更加威信扫地。她早就说过,她觉得他已经衰退、完蛋,认为他那些所谓的勇敢,比最为因袭守旧的作家还要陈腐,她现在对这种抨击进行概括,并厌恶他的一切想象,说他是“战前的”货色。在她的小圈子看来,战争用一条鸿沟把他和现在分割开来,使他退到死水一潭的过去之中。此外——这主要是对消息不太灵通的政界说的,她把他描述成“不伦不类”、“旁门左道”,在社交界的地位是如此,在智力上的才能也是如此。“他不去看望任何人,任何人也不接待他,”她对邦当先生说,并轻而易举地使邦当先生相信她的话。不过,在这些话中也有真实的成分。德·夏吕斯先生的地位已经发生变化。他对社交界的关心越来越少,又因性格桀驁不驯,同作为社会精华的大部分人闹翻,并因意识到自己的社会地位,不愿同这些人重归于好,因此,他过着相当孤独的生活,这种孤独并不是因为贵族阶级的排斥,就象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去世时的孤独,但在公众的眼中却显得更加糟糕,其原因有两个。德·夏吕斯先生的坏名声现已众所周知,这就使那些不明情况的人认为,大家是因此而不同他经常来往的,他也就自动拒绝和大家来往。因此,他易怒的性格所产生的印象,是他对人们发怒而蔑视他们。另外,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有一道很大的屏障:家庭。而德·夏吕斯先生却在家庭和他之间增添了许多不和。再说,家庭好象并未使他感到兴趣,特别是在老区那边,即古弗瓦西埃那边。他与古弗瓦西埃家族相反,对艺术作过十分大胆的嘲讽,但他没有觉察,一位贝戈特最能使他感到兴趣的,是他同所有这个老区的亲戚关系,是向他描述他那些堂姐妹从骑子街到波旁宫广场和茜草田街所过的几乎象外省一般的生活。
此外,维尔迪兰夫人持有一种并非居高临下,即更讲求实际的观点,她假装认为他不是法国人。“他到底是什么国籍,他是不是奥地利人?”维尔迪兰夫人并无恶意地问道。——“不,完全不是,”莫莱伯爵夫人回答道,她本能的反应服从于情理,而不是仇恨。——“不,他是普鲁士人,”女主人说。
“不过我只是对您说说,我知道这事,他对我们说过好几次,他曾是普鲁士上议院的世袭议员,被称为Durch-
laucht①。”——“然而,那不勒斯王后曾对我说……”——“您知道,她是个可怕的女间谍,”维尔迪兰夫人大声说道,她没有忘记这位退位的王后一天晚上在她家里所持的态度。“我知道这事,而且十分确切,她就是靠这个生活的。如果我们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这些家伙都应该关到一个集中营去。就得这样!不管怎样,您最好还是别去接待这群漂亮的人,因为我知道内政部长在监视他们,您的公馆会受到监视。任何事都不会使我消除这种想法,即夏吕斯在两年之中不断在我家进行间谍活动。”维尔迪兰夫人也许在想,人们可能会产生怀疑,极为详细地报告这个小圈子的组织,是否会引起德国政府的兴趣,但她知道,她如果不提高嗓门,她说话的价值只会显得更高,所以她带着温柔而敏锐的神色说:“我从第一天起就会对您说,我和丈夫说过:这个人被带到我家的方式,我不满意。这有点鬼鬼崇崇。我们在一个小海湾里面,在一个很高的地方,曾拥有一座花园住宅。德国人一定使那个地方变了样,在那里建造一个潜艇基地。有些事在当时曾使我感到惊讶,可现在我都明白了。开始时,他不愿同我的其他客人一起乘火车来。我很客气地请他住在城堡的一个房间里。可他不要,情愿住在东锡埃尔,那里有许多部队。所有这些都使人清楚地闻到间谍活动的味道。”
①德语,意思是“殿下”。
对于针对夏吕斯男爵的第一个指责,即指责他已经过时,社交界人士会轻而易举地认为维尔迪兰夫人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