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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4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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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表情与维尔迪兰家里夹杂着俏皮话的不安表情之间,接着又低声说着话。戈达尔夫人只听清了两个单词,一个是“善会”,另一个是“舌头”,在大夫的语言里,前者指犹太种族,后者指饶舌多嘴,戈达尔夫人便想当然得出结论,德·夏吕斯先生可能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以色列人。她实在不理解,大家凭这一点就把男爵排斥在外,作为小圈子里的元老,她有责任要求大家别让他一个人呆着,于是我们大家都往德·夏吕斯先生的包房走去,由戈达尔大夫带头,他总是茫然不知所措。德·夏吕斯先生靠在角落里,正在读一部巴尔扎克的书,他已经发觉来人踟蹰不前,但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就象聋哑人根据正常人无法感觉的气流就能知道有人来到身后那样,他对人家冷淡待他的态度,有一种真正的神经过敏的感觉。这种神经过敏,由于它形成习惯,无处不有,便给德·夏吕斯先生酿成许多想象出来的痛苦。就象那些神经过敏患者,感到稍有凉意,便怀疑楼上有人打开窗户,进门时怒气冲冲,并打起喷嚏来,德·夏吕斯先生也一样,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显得忧心忡忡,便断定有人把他议论此人的话告诉了对方。但是,人们大可不必露出不在乎的神色,也大可不必阴沉着脸或故意嘻皮笑脸,他却可以一一想象出来。相反,真诚实意反而很容易向他掩盖他不明底细的诽谤的真相。他一眼就看出戈达尔的犹豫,老主雇们以为那个埋头看书的人还没有发现他们,待他们站好位置,距离恰到好处时,他突然向他们伸出手去,弄得老伙计们大为惊讶,然而他对戈达尔大夫只是欠欠身子,但马上又昂首挺胸,不屑用戴着瑞典手套的手去握大夫已经向他伸出的手。“我们坚持要与您同行,绝不能让您象这样孤单地呆在您的小角落里。这是我们的一大快事,”戈达尔大夫善意地对男爵说。
  “我不胜荣幸,”男爵欠身冷着脸念道。“我很高兴,听说您决定选择这个国家扎下你们的帐……”她是要说古代犹太人在沙漠中搭的“圣帐逢”,但她似乎记得这词是希伯来语,这个字眼对一个犹太人来说是一种大不敬,可能有含沙射影之虞。于是,她挖空心思选择另一种她认为是亲切的表达方式,也就是说一种庄严的表达辞令:“在这片国土上安下你们的,我是说‘你们的宅神’(的确,这些‘宅神’‘灶神’不属于基督教的上帝,而是属于一种早已死亡了的宗教,它已经没有门徒相传,因此也就不必担心有冒犯之虞了。)可我们,不幸的很,学校开了学,大夫要看病,我们始终不得在这一片同样的地方挑选住宅。”她指着一个纸盒子对他说:“况且您看,象我们这些女人,我们不如强性幸福;就连到维尔迪兰家这么近的地方去,我们也不得不随身带一大堆累赘。”就在这当儿,我看了看男爵手上那部巴尔扎克的书。这可不是一本装订书,随便买来的,象第一年他借我的那部贝戈特的书。这可是他书架上的一本藏书,如同带有题铭的那种:“德·夏吕斯男爵珍藏,”有时候,为了表现盖尔芒特家族勤奋读书的爱好,用“Inproeliisnonsemper”①,以及另一个座右铭“NonsineLabore”②取而代之。但我们发现这些题铭很快又被别的题铭所取代,尽量迎合莫雷尔的喜欢。不一会儿,戈达乐夫人找了一个她觉得对男爵更带有个人色彩的话题。“我不知道您是否同意我的意见,先生,”她稍停片刻后说,“可我这人想得开,照我说,既然人们真诚实意信仰,一切宗教都是好的。我不象那些人,看见一个新教徒……就象得了恐水症似的。”“人家告诉我,我所信奉的宗教是真的。”德·夏吕斯先生说。“这是一位盲信者,”戈达尔夫人想:“斯万,除了最后,都是比较仁慈宽容的,他的确已经归依了。”然而,恰恰相反,男爵不仅是基督徒,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而且怀有中世纪的虔诚。对他而言,犹如对十三世纪的雕刻家一样,基督教堂,就该词活生生的词义上讲,里面居住着众多的生灵,而且被认为实实在在的:先知,使徒,天使,各路圣人,都簇拥在降世的圣子,圣母和圣父,上帝,所有的殉道者和圣师的身边,犹如他们的教民,形象鲜明突出,挤满了门廊,充满了礼拜堂。在他们中间,德·夏吕斯先生选择了米歇尔,加布里埃尔和拉斐尔作为求情人,他与他们常有晤面,请求他们在上帝的宝座前,转达他对上帝的祈祷。因此,戈达尔夫人的阴差阳错令我们很是开心。
  
  ①拉丁语,意为“好乐无益”。
  ②拉丁语,意为“不劳无获”。
  宗教领地暂且不表,再说大夫吧,他来到巴黎,随身携带着寒酸的箱子,装着一位农民母亲的叮嘱,一心扑在学业上,几乎纯粹庸俗化了,谁想用功推进自己的医业,就不得不牺牲为数可观的岁月,因而他从来就不注意自我修养;他取得了愈来愈高的威望,而不是愈来愈多的经验;他按字面理解“荣幸”一辞,既感到满足,因为他好虚荣,同时又感到苦恼,因为他是好小子。“这可怜的德·夏吕斯,”当晚他对妻子说,“当他对我说,同我们一起旅行,他感到很荣幸时,我听了很难受。感觉出来,这个可怜鬼,他没什么关系可拉,自己瞧不起自己。”
  但很快地,老常客们终于控制住了刚来到德·夏吕斯先生身边多少表现出来的尴尬局面,他们没有必要听任慈悲的戈达尔夫人的指引。无疑,有他在场,他们思想上就会不断保持对茨基启示的回忆,就会不断想到他们的旅伴身上的性古怪。而且,正是这种性古怪对他们施加了一种诱惑力。在他们看来,这种性古怪赋予男爵的言谈有那么一种滋味,何况他的谈话是很动听的,但也有些部分他们不敢过奖,然而那番滋味使得布里肖本人的谈笑风生的妙趣也索然乏味了。而且,从一开始,大家都欣然承认,他是聪明的。“天才可与疯狂为邻”,大夫高见,然而,假如亲王夫人求知若渴,要求他再说下去,他可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因为他对天才的知识,充其量不过这一条箴言而已,再说,这一条箴言对他来说似乎论证不足,不象他对伤寒和关节炎那样了如指掌。而且,虽然他变得地位显赫,但仍然教养很差:“别问了,亲王夫人,别问我了,我到海滨是来休息的。再说,您也不明白我的话,您不懂医道。”亲王夫人连忙道歉后一言不发了,觉得戈达尔是一个有魅力的男子汉,终于领悟到,知名人士不总是好接近的。在开始那一阶段,人们最终感受到德·夏吕斯先生是聪明的,尽管他有毛病(或大家一般都这么称呼的东西)。现在,正是因为他有这种毛病,大家反觉得他比别人高明一头,自己却闹不清是什么道理。一条条最简单明了不过的格言,经学者或雕刻家巧妙加以鼓吹,经德·夏吕斯先生就爱情、嫉妒、美色加以阐述,由于他具有独到的、隐秘的、细腻的而又畸形的体验,在身体力行中消化吸收,这对老常客们来说,便具有一番迷人的风味,这种风味,源于一种心理状态,类似于我们的悲剧文学历来向我们描写的那种心理状态,体现在一部俄罗斯或日本的戏剧里,那里的艺术家们表演出了这种风味。趁他没听见,大家冒然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咳!”雕刻家低声耳语道,因为他看到一位年轻的列车员,长着印度寺院舞女那样的长睫毛,只见德·夏吕斯先生情不自禁地盯住他看,“要是男爵开始向那位查票员暗送秋波,我们就到不了终点站了,火车就要倒着开了。瞧瞧他看他的那个姿态,我们坐的简直不是小火车,倒成了缆绳牵引车了。”但实际上,要是德·夏吕斯先生不来的话,一路上只跟普普通通的人们在一起,身边没有这么一位油头粉面、大腹便便而又闭关自守的人物作伴,大家会感到大失所望的,这个人物颇象某种从异国进口的一箱可疑的东西,从中发出一种稀奇的水果香味,只要一想到能亲口尝尝,心里就热闹起来。就这点看,从德·夏吕斯上车的橡树圣马丁站到莫雷尔跟上来的东锡埃尔站为止,这段路程虽短,但男性老主雇们一个个都感到比较痛快的满足。因为只要小提琴手不在场(而且假如女士们和阿尔贝蒂娜为了不碍他们交谈有意离开大家避而远之),德·夏吕斯先生便无拘无束,不必装模作样回避某些话题,谈起“那些人们约定俗成称之为伤风败俗之类的事情。”阿尔贝蒂娜不碍地的事,因为她总同女士们在一起,年轻姑娘识趣,不愿意自己在场而约束了别人谈话的自由。不过,她不在我身边呆着,我较易忍受得了,但她必须同我在一个车厢里。因为我对她既不再表示嫉妒,也不再表示任何爱恋,不去想我没看到她的那些日子里她的所作所为了,相反,即使我就待在那里,一道简单的隔板,说不定就能掩盖住一次背叛行为,那对我来说才是不堪忍受的,不一会儿,她果真同女士们到隔壁包厢里去了,因为她们无法再在原地呆下去,否则就可能妨碍说话的人,象布里肖啦,戈达尔大夫啦,还有夏吕斯什么的,对他们我又不便讲明我躲开的原因,于是我起身,把他们丢在原地不管,想看看那里面是否有什么不正常的行为,我就到隔壁包厢里去了。直到东锡埃尔以前,德·夏吕斯先生一路上肆无忌惮,有时竟直言不讳地谈论起他公然声称的在他看来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的德行。他巧言令色,以示他胸襟豁达,坚信自己的德行不会唤醒老主雇们内心的丝毫疑云。他以为,世上只有几个人,正如后来成了他的一句口头禅所说的,“对他心中有底”。但他设想,这些人不超过三、四人,而且没有一个在诺曼第沿岸。一个如此精明、如此不家之人得出这个假设,可以震惊满座了。即使是那些他认为多少有点知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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