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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4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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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他与他们都沉没了。“再见了,我的小萨尼埃特,明天一定得来,您晓得我丈夫很喜欢您,他喜欢您的幽默,您的聪明;但是,您很清楚,他虽然爱突然生气,但要是他见不着您,他委实受不了。他每次见到我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萨尼埃特来了吗?我真想见到他!’”
  
  ①意大利南部城市,建于公元前197年。因有欧洲最早的医科学校,在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我从来没说这样的话,”维尔迪兰先生对萨尼埃特说道,故作坦率,似乎与女主人哄骗萨尼埃特的话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他接着看了看表,无疑是为了避免在幕色潮气中为道别而耽搁时间,他吩咐马车夫们不要拖延,但下坡时务必小心,保证我们不误火车。火车会把常客们一个个送到各自的站头,最后一个是我,没有一个坐到巴尔贝克这么远,而最早下车的是康布尔梅夫妇。他们为了不让自己的马走夜路上拉斯普利埃,便同我们一起坐火车去杜维尔—费代纳。这一站实际上不是离他们府上最近的车站,它离村庄颇远,到城堡就更远了,离家最近的实际上是拉索尼站。到杜维尔—费代纳车站时,德·康布尔梅先生坚持要给维尔迪兰家的车夫(恰巧是那个精神忧郁,可爱却敏感的车夫)“钱币”,如弗朗索瓦丝所说,德·康布尔梅先生乐善好施,这不如说是从“他妈妈那边”继承下来的品质。但是,或许是“他爸爸方面”的基因在这里进行了干预,他一边给钱,一边又后悔刚才犯了一个错误,不觉犹豫起来——也许是因为他自己没看清楚,竟把一个苏当一个法郎送了出去;也有可能得利者未曾发现他施舍的分量。因此,他提醒受惠者注意他的慷慨:“我给您的是一个法郎吧,是不是?”他对车夫说,故意把钱币在阳光下晃出光辉来,目的是要老常客们将这事传给维尔迪兰夫人。“对不对?这足足二十个苏,只不过才跑几步路呀。”他和德·康布尔梅夫人在拉索尼站离开了我们。“我要告诉我妹妹,”他对我旧话重提,“您有哮喘病,我保证会使她感兴趣。”我明白他是想说:会使她高兴。至于他的妻子,她在向我告辞时,用了两句省略语,这类省略语居然写进一封信里,当时弄得我实在反感,但久而久之也就司空见惯了,但这两句省略语一旦说出口来,我似乎觉得,即使是在今天,仍然有令人难以忍受的卖弄学问之嫌,故作草率,是学来的亲切随便的口气:“很高兴,与您度过良宵,”她对我说;“致圣卢普友好之情,您若见到他的话”。德·康布尔梅夫人对我说这句话时,居然把圣卢说成圣卢普①我始终不得而知,究竟有谁在她跟前如此发音,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何缘故致使她相信非这样发音不可。有好几个星期,她居然开口闭口圣卢普,而且还有一个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与她一鼻孔出气的男人也这样发音。只要别人称圣卢,他们则非加重口气说圣卢普不可,或者是为了间接地教训一下别人,抑或是为了表明自己高人一筹。但很可能,一些比德·康布尔梅夫人更显赫的贵妇人告诉过她,或间接地使她明白,不应该那样发音,并告诉她,她自以为标新立异的东西实际上是一个错误,这一错误有可能导致她对世事潮流不敢相信了,因为没过许久,德·康布尔梅夫人又改口称圣卢了,而她的男崇拜者也同样停止了一切抵抗,也许是因为她斥责过他,也许是他发现她已经不再发尾音了,他心想,有这等身价,有这等效力,有这等雄心的女人尚且都让步了,还是谨慎从事为妙。她的崇拜者中的糟糕者就是她的丈夫。德·康布尔梅夫人好戏弄他人,往往极其无礼。她一旦发出这样的攻击,德·康布尔梅先生或对着我,或冲着别人,马上笑嘻嘻地看着受害者。由于侯爵有斜眼瞟人的毛病——这就给人一种傻瓜逗乐的幽默——这一笑不要紧,却把瞳孔拉到眼白上,但又留有余地,这样一来,云团如絮的天空豁然亮启一线蓝天。而且,单片眼镜,就象一块玻璃蒙罩着珍藏的名画一般,保护着这妙不可言的行动。至于笑的动机,说不太清楚是否可爱:“啊!无赖!您可以说您是令人羡慕的。您得到了一个厉害女人的垂青”;也说不太清楚是否辛辣:“那好吧,先生,我希望有人臭揍您一顿,您只得忍气吞声往肚子里咽水蛇”;也弄不太清楚是否助人为乐:“您晓得,我在场,我一笑事成,因为这纯粹是开玩笑,但我不能让您受到虐待”;也弄不太清楚是否沆瀣一气:“我没必要插一手乱撒盐面,但是,您瞧,凡是她给您造成的侮辱,我却笑破肚皮。我向驼子寻开心,捧腹大笑,当然我是赞成的,我,丈夫嘛。因此,您若异想天开想反抗,您得明白是在跟谁说话,我的小先生。首先扇您两记耳光,而且很响亮,然后我们到尚特比森林去,拔剑比比高低。”
  
  ①法语saint-Loup最后一个辅音字母“p”不发音,可德·康布尔梅夫人却违反规则,发音了。
  尽管丈夫进行了种种开心的表达,妻子的冲动却很快云消烟散了。于是乎,德·康布尔梅先生也随之收起笑脸,刚刚露出的眼珠子也就随之消失,而且由于有几分钟失去了翻白眼的习惯,便赋予这位红发诺曼第人某种既苍白无力又心醉神迷的东西,仿佛侯爵刚动过手术,又仿佛是在单片眼镜里,向老天乞求殉道者的棕榈奖。
  
  第三章
  我睏得站不住了。我乘电梯直达我住的那层楼,电梯不是由电梯司机驾驶,而由斜眼服务员掌握,他攀谈起来,告诉我说,他的姐姐一直同那位极富有的先生一起过,有一回,她想回自己的娘家来,过腻了一本正经的生活,她的先生就来找斜眼服务员的母亲,母亲另有几个孩子,更有些福气,母亲二话没说,当即把不知好歹的女儿送回她的朋友家。“您晓得吧,先生,我姐姐是一位贵夫人。她会弹弄钢琴,讲西班牙话。您可能不相信,给您开电梯的普通伙计的姐姐有这般能耐,她对自己一点儿也不扣门;夫人有她自己的贴身女佣,我才不会大惊小怪呢,有朝一日她会有自己的车子。她很美丽,要是您见到她,她可有点盛气凌人,娘的!这是可以理解的嘛。她很有心眼。她在离开公馆之前,不在大衣橱或五斗橱里给女佣留点小玩艺儿让她擦拭擦拭,是决不会轻易出门的。甚至有时候,在一辆马车里,她也干这种事,付过了车费,仍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车夫急着擦车生气当笑话。我父亲把他过去认识的这位印度王子当作是我的小弟弟,当时也是乐得东倒西歪的。当然,这是另一种派头。但气派是呱呱叫的。要是没有外出旅行过,这也是梦里的事。至今只有我留在这一块天地里。但人们不可能知道。运气就在我家里转悠;谁晓得我会不会有朝一日当上共和国总统?可我让您絮絮叨叨个没完(我未曾说过一句话,而且听着他的喋喋不休都开始昏昏欲睡了)。晚安,先生。噢!谢谢,先生。要是所有的人都有您这样的好心肠,世上就不再会有不幸的人了。但是,正如我姐姐所说,因为我现在富了,我就可以有东西给他们一点气恼憎恶了,就这么回事。请原谅我说话不恭,夜安,先生。”
  也许,每天晚上,睡梦中我们可以历尽我们认为只不过是子虚乌有的苦难,因为这些苦难是在我们自以为无意识的睡梦中依稀感觉到的。
  的确,这些个晚上,我从拉斯普利埃回来得晚了,十分的睏倦。但是,冷天一到,我就不能很快入睡,因为炉火照着,就象有人点着了一盏灯。只是,这不过是一阵火焰——也象一盏灯,也象暮霭降临时分的夕照——耀眼的光芒很快奄奄欲息了;于是我步入梦乡,梦乡犹如我们拥有的第二套间,我们撂下了我们自己的居室,进入第二居室去睡觉,它有自己的门铃,我们有时候被一阵铃声骤然吵醒,我们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拉门铃。它有自己的仆人,有客人们特地找上门来叫我们出门去,当我们准备起床,就要搬回另一套居室,即昨晚睡前的套间时,无奈发现房间空无他人,没有任何人进来过。住在室内的种族,犹如最原始的人种,原来是阴阳二性子。一会儿,一个男人在屋里出现,却形如女流。屋里的东西有一种天生的本领,可以变成人,变成友人和敌人。对睡眠者来说,在睡梦中度过的时光,与清醒之人忙碌生活的时光是截然不同的。忽而,似水光阴流得要快得多,睡一刻钟似乎过了一昼夜;而有时却细水长流要漫长的多,以为才打个轻盹,实际上已经睡了一整天。是的,登上睡眠之车,人们越走越远,越陷越深,连记忆都跟不上自己了,失去了记忆,思想只好走回头路。
  睡眠之车,活象太阳之车,在任何干扰都无法阻挡的气氛中跬步前进,以至于需要有一块天外陨石(被哪位陌路神仙从蓝天外?)向我们击射过来,才会打中正常安隐的睡眠(否则此岸性与彼岸性德文Diesseitigkeit和Jenesitigkeit的意,它绝无任何理由止步,而是步步深入循序渐进,持续千年万年不肯苏醒。),使它来个急转弯,回转到现实中来,十万火急,迅速穿越一个个与生活毗邻的地区——在那里,睡眠者顿时听到生活的嘈杂声,虽然不伦不类,仍然隐隐约约,但却依稀可辨——冷不妨在清醒之地着陆。于是乎,人们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沐浴在曙光里,不知自己为何人,反正谁也不是,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准备迎接一切,脑子里把过去倒得一干二净,所谓过去就是在此之前的生活。恐怕,比这还要更为美妙,当强行发生苏醒着陆的时候,我们睡梦中的思想被一件遗忘的斗篷所掩盖,在睡眠停止之前还来不及渐渐回味过来。我们(但我们甚至不说是“我们”)经历了这场似乎已经穿越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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