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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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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将先后亡,不出两岁,具刻时日。公初娶杨孺人,继娶施孺人。杨孺人之殁也,公在京师,不及见,为其留侍张太孺人也。张太孺人殁,公免丧后,复远游,所至必与施孺人偕。
同书贰玖“宋辕生诗序”云:
吾友宋子辕生,世为云间人。膏梁世族,风流籍甚,而能折节读书。
同书贰捌“宋直方〔徵舆〕林屋诗草序”云:
往余在京师与陈大樽游,休沐之暇相与论诗,大樽必取直方为称首,且索余言为之序。当是时大樽已成进士,负盛名,凡海内骚坛主盟,大樽睥睨其间无所让,而独推重直方,不惜以身下之。余乃以知直方之才,而大樽友道为不可及也已。于是言诗者辄首云间,而直方与大樽舒章齐名,或曰陈李,或曰陈宋,盖不敢有所轩轾也。
王贻上士祯池北偶谈二二“宋孝廉数学”条云:
云间宋孝廉幼清,直方父也,精数学。直方生时,预书一纸缄付夫人曰:“是子中进士后乃启视之。”至顺治丁亥捷南宫,开前缄,有字云:“此儿三十年后当事新朝,官至三品,寿止五十。”后果于康熙丙午迁副宪,至三品。明年卒官,年正五十也。
寅恪案:梅村集中关于宋氏父子兄弟之材料颇多,今不悉引。即就上所录者观之,亦可略见宋氏为当日云间名门,而辕文之特以年少美材著称,尤为同辈所不能企及也。渔洋所记宋懋澄预知其子徵舆之官品及卒年事甚为荒诞,自不必辨,当是由梅村幼青墓志中白正蒙预知幼青卒年一事,辗转附会成此物语耳。但辕文卒于何年志乘未载,据此物语乃可补其缺遗,亦可谓废物利用矣。依渔洋所言,辕文卒于康熙六年丁未,年五十岁,然则辕文当崇祯四、五、六、七年之时其年仅十四、五、六、七岁,实与河东君同庚,而大樽则十年以长,其他当日几社名士年岁更较辕文长大,即此一端可知河东君之于辕文最所属意,其初情之好或较甚于存我大樽自非无因也。惟吾人今日广稽史料,尚未发现直接根据足以证实钱肇鳌之说,然于间接材料中得有线索,可以知辕文在此时期实有为河东君而作之文字。此作品今已亡佚,但亦足明钱氏所言之非诬。
据沈雄江尚质编辑古今词话“词话类”下云:
黄九烟曰,兰陵邹祇谟董以宁辈分十六艳等词,云间宋徵舆李雯共掸春闺风雨诸什,遁浦沈雄亦合殳丹生汪枚张赤共仿玉台一杂体。余数往来吴淞,间过之,欲作一法曲弁言而未竟,殊为欠事。
寅恪案:今检邹祇谟丽农词上小令惜分飞第二体“本意。康寅夏作”十六首,皆为艳体,(中华书局四部备要孙黙编十五家词丽农词本将此词所附诸家评语及邹氏原序刪去。可参孙黙编十五家词贰柒王士祯衍波词上惜分飞第二体“程村感事作惜分飞词五十阕,为殿一章。”)后附王士祯评语云:“阮亭云:名士悦倾城,由来佳话。才人嫁厮养,自昔同怜。程村惜分飞词凡四十余阕,无不缠绵断绝,动魄惊心,事既必传,人斯不朽,正使续新咏于玉台,不必贮阿娇于金屋也。今录其最合作者十六首如右,俾方来览观者,虽复太上忘情,亦未免我见犹怜之叹尔。”又序略云:“仆本恨人,偶逢娇女。斯人也,四姓良家,三吴稚质。霍王小女,母号净持。(阮亭评惜分飞第二首“却怪净持原老妪,生得霍王小女。”云:“霍王小女,引喻极切。”)邯郸才人,终归厮养。左徒弟子,空赋娇姿。”同集同卷中调簇水“问侍儿月上花梢几许”附评语云:“阮亭云:邹董诸子分赋十六艳诸词,率皆镂肠鉥胃之作。花间草堂后,正不可少此一种。”
寅恪案:邹氏序“四姓”“三吴”及“霍王小女”之语,知其情人为朱姓吴人,殆故明之宗室耶?今无暇详考,但必与河东君无关,可以决言。又观孙氏编十五家词二玖董以宁容渡词,其中艳体触目皆是,尚未见有与邹氏惜分飞十六首相应者。然据阮亭“邹董诸子分赋十六艳体诸词”之言,由董氏必有十六艳之作无疑也。殳丹生词,则王昶明词综捌所选录者仅一首,殊难有所论证。沈雄词茲见于王氏国朝词综一肆者亦止浣溪沙“梨花”两首,第壹章末已移录论及之。至汪枚张赤两人之词则以未见,不敢置言。所可注意者,陈忠裕全集诗余中有关涉春闺题目之词虽前后分列,而其数亦不少,不能不疑其即是为河东君而作之“春令”。斯问题俟后详论,茲暂不涉及。今所欲论者,即关涉河东君与辕文之公案也。
李雯蓼斋集叁伍与卧子书第二通略云:
春令之作始于辕文。此是少年之事,而弟忽与之连类,犹之壮夫作优俳耳。我兄身在云端,昂首奋臆。太夫人病体殊减,兄之荣旋亦近,计日握手,不烦远怀。
寅恪案:舒章书云“我兄身在云端”,又云“太夫人病体殊减,兄之荣旋亦近”。卧子自撰年谱上崇祯十年乙丑条略云:“榜发,予与彝仲俱得隽,而廷对则予与彝仲俱在丙科,当就外使。予观政刑部。季夏就选入,得惠州司李。抵瀛州,闻先妣唐宜人之讣。”然则舒章此书作于崇祯十年卧子选得惠州推官之后、唐宜人未卒以前也。舒章所谓“春令”,当即卧子诗余中有关春闺艳词。舒章既言“春令之作始于辕文。此是少年之事,而弟忽与之连类”,则卧子等艳词疑是与舒章同和辕文之作。今辕文集不可得见,蓼斋集中又少痕迹可寻,恐经删改。
辕文既为“春令”之原作者,则此原始之“春令”当作于辕文与河东君情好关系最密之时,即自辕文白龙潭爱情考验以后,至河东君持刀斫琴以前之时,后来与辕文连类之友人,直接与河东君有关系之卧子及间接与河东君有关之舒章,比仿辕文原始之作品继续赋咏,而辕文亦复相与酬和也。(今检顾贞观成德同选今词初集宋辕文舒章两人之词,取河东君戊寅草及众香集所载并陈忠裕全集中同调或同题或同意者相参校,则宋李词中似有为河东君而作者。但未有明证,不敢确言。姑列举可注意之词于下,以俟更考。此等词如辕文之菩萨蛮、忆秦娥“柳絮”、画堂春“秋柳”、柳梢青、醉花荫、虞美人、青玉案、千秋岁,陈有,南乡子、江神子,陈柳俱有,舒章之阮郞归即醉桃花原第壹阕、南歌子即南柯子、虞美人、临江仙“春潮”、蝶恋花第壹阕“落叶”及第二阕、苏幕遮“枕”两阕,陈有,少年游第壹阕或第二阕、江神子即江城子,陈柳俱有等,皆是其例。)至黄氏所言邹董沈殳诸人中,今唯考得董氏生于崇祯二年已巳,卒于康熙八年已酉,年四十一(见张维骧毗陵名人疑年录壹),其余诸人之生年及籍贯与陈宋李三人虽皆不远,(如邹氏丽农词上苏幕遮第二体“丙戌过南曲作”。“丙戌”即顺治三年,可见程村在此年所作已斐然可观矣。)然年龄资格究有距离,自不能参预卧子舒章辕文等文酒狭邪之游会。况据邹氏惜分飞词序所指之人明是别一女性,与河东君无关涉也。故邹董等所赋艳词与陈李宋之“春令”乃是两事。黄氏之意本有分别,读者不可以其同为玉台之体,遂致牵混,目为一事。因特附辨之于此。
复次,辕文经白龙潭寒水浴之一度爱情考验以后本可中选,意当日辕文未娶妻,其母施孺人不欲其子与河东君交好乃事理所必然,而辕文年尚幼少,又未列名乡贡,在经济上亦必不能自立门户,故受母责怒即与河东君稍疏也。
钱肇鳌所言驱逐河东君之郡守,据嘉庆修松江府志叁陸职官表载:“方岳贡,谷城人,进士。崇祯元年至十四年,松江府知府。”同书肆二方岳贡传略云:“方岳贡字四长,谷城人。”同治修谷城县志伍耆旧门方岳贡传云:“方岳贡字禹修,号四长,谷城人。又陈忠裕全集卷首自撰年谱崇祯二年己巳条云:时相国谷城禹修方公守郡,有重名,称好士。度诸生,拔予为第一。”考之,知是方岳贡。方氏在崇祯六年七年间虽已极赏大樽,然未必深知辕文。河东君于此时已才艳噪于郡会,自必颇涉招摇,故禹修欲驱之出境。此驱逐流妓之事亦为当日地方名宦所常行者,不足怪也。河东君之请辕文商决,其意当是欲与辕文结婚,若果成事实,则既为郡邑缙绅家属,自无被驱出境之理,否则亦欲辕文疏通郡守为之缓颊,取消驱逐出境之令。殊不知辕文当时不能违反母意迎置河东君于家中,又不敢冒昧进言于不甚相知之郡守,于是遂不得不以“姑避其锋”之空言相搪塞,而第二度爱情之考验辕文竟无法通过矣。以河东君之机敏,岂不知辕文此时处境之难?然爱之深者望之切,望断而恨生,更鄙辕文之怯懦不肯牺牲,出此激烈决绝之举亦事理所必至。辕文当时盖未能料及,因骇愕不知所措也。
此事之发生,其可能之时间殊难确定,虽至早亦可在崇祯五年壬申,然此年之可能性不多,故可不计。就常情论,疑在崇祯六年癸酉,或七年甲戌。依上文所推测,河东君出自周家流落松江,至早或在崇祯四年辛未,而最可能则在五年壬申,白龙潭寒水浴之考验亦最可能在五年冬季举行。但辕文因第一次之考验及格,遂与河东交好,自此时起至其母施孺人怒责因而稍疏之时止,其间当有将及一年或一年以上之时日,在此两时限之间,方四长必尚无驱逐河东君出境之令,故四长出令至早当在崇祯六年之秋,至迟则在崇祯七年也。若在崇祯六年秋间,恐与陈忠裕全集壹伍陈李倡和集中“秋夕沈雨,偕燕又让木集杨姬馆中,是夜姬自言愁病殊甚,而余三人者皆有微病,不能饮也”七律二首之二云“已惊妖梦疑鹦鹉,莫遣离魂近杜鹃”有关。此两句诗意盖谓河东君在周家已如杨玉环之鹦鹉,几被杀而放逐,今则又不可如杜鹃之啼“不如归去”而驱逐出松江之境,归去原籍吴江盛泽镇也。若禹修出令在崇祯七年,则或更与大樽集中崇祯八年春间及首夏为河东所作诸诗词有关。此端俟下文考河东君与陈氏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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