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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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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湖曲”一首最为世所传诵。读者谓其追伤旧朝亡友而已,但不知其中实隐藏与卞玉京之关系,其微旨可从原诗辞句中揣知之也。特记于此,以告世之读骏公诗者。
“婺归,以酒炙饷韩兄古洲口占为侑”云:
好事何人问子云,一甘逸少与谁分。酒甜差可称欢伯,炙美真堪遗细君。大嚼底须回白首,浅斟犹忆醉红裙。(自注:“兄高年好谈风怀旧事。”)晴窗饭罢摩双眼,硬纸黄庭向夕曛。(自注:“兄家藏杨许黄庭楷书,日抚数纸。”)
寅恪案:有学集贰肆“韩古洲太守八十寿序”云:
岁在旃蒙协洽雷州太守古洲韩兄春秋八十。余曰:是吾年家长兄也。是吾吴之佳公子,良二千石,国之老成人也。是闳览博物之君子,海内收藏赏鉴专门名家也。
嘉庆修雷州府志玖职官表明知府栏载:
韩逢禧,长洲人。官生。天启元年任。李之华,丁纬。范得志,七年任。
容庚君藏兰雪斋刻定武兰亭帖附韩氏跋云:
余先宗伯(寅恪案:逢禧父世能,曾任礼部侍郞,事迹见明史贰壹陸黄凤翔传附世能传、明诗综伍壹韩世能条及同治修苏州府志捌柒长洲县韩世能传等)于万历甲戌曾得韩侂冑所藏定武兰亭。时余尚未生,及余既长,笃好法书,遂蒙见赐。临玩最久,寝食与俱。崇祯庚午又购得荣芑所藏本,二卷皆严氏物。荣芑本有项子京印识。今阅此本,与余所藏荣芑旧本同一手拓出,纸墨奇古,神采勃发。卷内有朱文公手题,前后亦有项子京印识,可见项氏藏物之富如此。(天启四年)甲子解组归田,心厌烦嚣,复得睹此,合余藏二卷同校于半山草庐。三卷同是定武真刻,六百余年神物,今得并来同聚一室,大是奇缘,眼福良厚矣。喜书其后。半山老人韩逢禧。(下钤有“朝延氏”印。)
又容君藏钟徭荐季直表帖附秋囿老民跋云:
韩跋各看款题志皆俗手揭去。黑纸白字名曰黑老虎,非降龙伏虎,不能得也。
及翁同和题诗二首,其二云:
满口娑婆不识佛,天台山鸟劝君归。何如一切都捐弃,黑老虎来为解图。(自注:“韩逢禧尝学佛,再髠而再发。入天台遇樵者,诃之曰:满口娑婆哄度日云云。册有韩印,戏及之。黑老虎乃前跋中语也。”)
又容君藏安素轩石刻中唐人书七宝转轮圣王经附韩氏跋云:
此为唐相钟绍京手迹,书法悉宗右军乐毅论,时兼有欧虞褚体,正见其集大成也。纸为硬黄,兰漫七千余言,神采烨然,真世之罕物。相传鲜于困学公珍藏此卷于室中,夜有神光烛人者,非此其何物耶?长洲韩逢禧识。
唐蕉庵翰题“唯自勉斋长物志”中书画名迹类云:
南海吴学士荣光所刻藏宋玉石本定武兰亭,后有明崇正间韩太守逢禧跋云,明成国公朱箑庵旧物,与虑鸿草堂图永兴庙堂真迹九件,同时售于项氏天籁阁。此卷项氏藏印累累,凡兰亭所用之印卷中无不有,其为一时所押可知。传之有绪,足为吾斋中书迹甲观。
韩氏事迹虽未能详知,但依上所引资料亦可得其涯略。牧斋此诗自表面观之辞旨与游说马进宝之事无涉,又非汪氏游舫与湖山盛衰家国兴亡有关者之比,似甚奇特。细思之,夏五一集乃赴婺说马之专集,牧斋由金华还,即以酒炙饷韩,侑以此诗,若说马之事与韩氏无关,则牧斋不应插入此题。颇疑古洲既多藏彝器字画,牧斋或取其一二与马伏波有关之假古董以为谒见进宝之贽,及其归也,自应以酒炙相饷。又韩氏好谈风怀旧事,牧斋此次经过苏州嘉兴,韩氏必与之谈及昔年柳卞在临顿里勺园之艳迹,故牧斋诗语戏及之。翁叔平谓古洲“再髠再发”,足见韩氏亦是欲“老皈空门”而不能实行者,其人正与牧斋相类。有学集“病榻消寒杂咏”云:“蒲团历历前尘事,好梦何曾逐水流。”不仅自咏,亦可兼咏韩氏也。
“书夏五集后示河东君”云:
帽檐敧侧漉囊新,乞食吹箫笑此身。南国今年仍甲子,西台昔日亦庚寅。(自注:“皋羽西台恸哭,亦庚寅岁也。”)闻鸡伴侣知谁是,画虎英雄恐未真。诗卷丛残芒角在,绿窗剪烛与君论。
寅恪案:此首为夏五集全集之结论。第贰句寓复明之意。第叁句谓永历正朔犹存。第伍句目河东君为同心同志之人。第陸句用后汉书列传壹肆马援传援诫兄子严敦书中“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之语,牧斋盖疑马进宝之不可恃也。总而言之,牧斋此次金华之行河东君为暗中之主持人,细绎此诗辞旨,更无疑义矣。
牧斋庚寅夏五集后一年所赋之诗,最佳最长者应推哭瞿式耜五言排律一题。本文以范围限制之故不能全引,惟择其中有关诸句并牧斋自注,略论述之于下。
有学集诗注肆“哭稼轩留守相公诗一百十韵用一千一百字”略云:
(自注:“已下叙闻讣为位之事。”)伤心寝门外,为位佛灯前。一恸营魂逝,三号涕泗涟。脩门归漠漠,故国望姗姗。庚寅征览揆,辛卯应灾躔。(自注:“君生于庚寅,甲子一周而终,故引庚寅以降之词。其闻讣辛卯夏也,故引朔日辛卯之诗。皆假借使之也。”)剑去梧宫冷,刀投桂水煎。(自注:“已下叙其戊辰后归田燕游之事。”)拊心看迸裂,弹指省轟阗。攀附龙门迥,追陪鹤盖连。园林归绿水,屋宇帯红泉。一饭常留客,千金不问田。以忙消块垒,及暇领芳妍。日落邀宾从,舟移沸管弦。丹青搜白石,杖履撰松圆。(自注:“君好藏白石翁画,于程又有师资之敬。”)
寅恪案:关于钱瞿之交谊及当日明清兴亡诸端,茲不具论。所可注意者,即河东君于崇祯十三年庚辰冬初访牧斋于半野堂、次年即崇祯十四年辛巳夏钱柳结褵于茸城舟中两大事,牧斋此诗中“舟移沸管弦”句,或间接有关涉,尚难确定。若就稼轩方面言之,则东山酬和集中不载瞿氏篇什,此或因稼轩虽曾赋诗,但未被牧斋收录所致。今日瞿氏作品遗佚颇多,殊不易决言,揆以稼轩与牧斋及河东君之关系,如第肆章论述绛云楼落成诗所引牧斋尺牍例之,稼轩似非如黄陶庵之不以河东君为然者,何故于钱柳因缘之韵事绝无一语道及?甚不可解。姑记此疑,以俟更考。
又此年牧斋所赋诗当亦不少,今所存者排列先后恐有错乱,诗题有关诸人可考见者殊不多,故只择数题列之于下。
“寄怀岭外四君”四首,其一“金道隐使君”(自注:“金投曹溪为僧。”)云:
(诗略。)
其二“刘客生詹端”云:
( 诗略。)
其三“姚以式侍御”云:
(诗略。)
其四“咏东皋新竹寄留守孙翰简”云:
笋根苞粉尚离离,裂石穿云岭外知。祖干雪霜催老节,孙篁烟霭护新枝。紫泥汗简连编缀,青社分符奕叶垂。昨夜春雷喧北户,老夫欣赋箨龙诗。
寅恪案:前论牧斋“庚寅人日示内”诗及河东君和诗,已略及金刘姚三人,惟瞿翰简未及,故特录此诗全文。“翰简”者,指稼轩孙昌文而言。永历特任昌文为翰林院检讨,稼轩两疏恳辞,原文见瞿忠宣公集陸,茲不具引。鄙意此时牧斋与永历政权暗中联络,其寄此四诗必有往来之便邮无疑也。
“赠卢子繇”云:
云物关河报岁更,寒梅逼坐见平生。眉间白发垂垂下,巾上青天故故明。老去闲门聊种菜,朋来参语似班荊。楞严第十应参遍,已悟东方鸡后鸣。
茲录诸材料于下,并稍加诠释,或可借是勘破此重公案欤? 
牧斋记略云:
黄子甫及谢监军事,退居淮安,于其厅事之左架构为小楼,颜之曰舫阁,而请余为记。淮为南北孔道,使车游屐过访黄子者,未尝不摄衣登阁,履齿相蹑,皆相与抚尘拂几,饮酒赋诗,如高斋砥室,流连而不忍去。尝试穴窗启棂,旋而观之,淮阴垂钓之水,漂母之祠,胯下之桥,遗迹历然,栏槛之下可指而数也。又遥而瞩之,长淮奔流,泗水回复,芒砀云起之地,钟离龙飞之乡,山河云物,前迎后却,枌榆禾黍,极目骋望,未尝不可歌而可泣也。黄子坐斯阁也,伊吾谷蠡,鸣横剑之壮心,得无有猎猎飞动者乎?宿昔之筹边说剑,骨腾肉飞,精悍之色犹在眉宇间。固将如浮云,如昔梦,释然而无所有矣。客有笑于旁者曰:昔者韩淮阴贫行乞食,俯首为市人所讪笑。及其葬母,则曰度其傍可置万家。今黄子架阁如鸡窠鹊巢耳,以酒炙敢过客,使载笔而书之,如楚之岳阳黄鹤,又抉摘欧阳公之文以为口实。淮阴人好大言,多夸诩,自秦汉以来其习气犹未艾乎?黄子笑曰:夫子之言则高矣!美矣!客之揶揄,亦可供过客一解颐也。请书之以为记。牧斋序云:余尝谓海内多故,非纤儿腐儒可倚辨。得一二雄骏奇特非常之人,则一割可了。兵兴以来,求之弥切,而落落不可见。既而思之,召云者龙,命律者吕。今吾以媮懦迟缓、蚩蚩横目之民,而访求天下雄骏奇特非常之人,翳雉媒而求龙友,其可几乎?己丑之冬逼除闭户,黄君甫及自金陵过访,寒风打门,雪片如掌。俄为余张灯开宴,吴下名娼狡童有三王生,取次毕集。清歌妙舞,移日卜夜,酒酣耳熟,衔杯忾叹。余击壶诵扶风豪士歌,赋四诗以纪事。余自此眼中有一人矣。甫及自金陵归淮安,余再过其居,疏窗砥室,左棋右书,庭竹数竿,自汲水灌洗,有楚楚可怜之色。名刺谒门,宾从填塞,轩车之使,弹铗之客,游闲沦落之徒,奔趋望走,如有期会。甫及通行为之亭舍,典衣裘,数劵齿,倾身戳力,皇皇如也。太史公称郑当时置驿马,请谢宾客,夜以继日,其慕长者如恐不称。甫及庶几似之。客或谓余是何足以名甫及?甫及以身许国,持符节监军事,磨盾草檄,传签束伍,所至弭盗贼,振要害,风雷雨雹攫拿发作于指掌之中。一旦束身谢事,角巾归里,削铓逃影,窜迹氈裘毳衣中,眉睫栩栩然不可辨识,是何足以名甫及哉?余观骊山老姥,三元甲子,阴符秘文,知天地翻覆、木生火克之候,士之乘杀机而出者,往往翕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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