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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昂杀夫-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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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的井边,经过一天日晒,灰麻石地面晨间洗衣的积水全干了,白晃晃的反射出一层灰白的闪光。林市赤着脚在泥土地上沿路走来,脚底已轰轰的传来阵阵炙热,看环井四周铺的灰麻石,林市有几分胆怯,但要能到井里汲水,一定得走经这片灰麻石地。
  林市一脚踩到石地,虽有所准备,还是唉哟叫出口,踮起脚尖跳着朝前,好不容易来到井边,整个脚已灼热难当。忙以单脚站着,放下水桶到井边汲水,连连轮换双脚,第一桶汲起立刻望站立处泼去,落到脚面先是一阵清凉,水一触着灰麻石地,即转为温热。但地面这也才不似刚才那般难以承受。
  汲好一盆水,一身衣裤已汗湿粘在身上,七月暑热午后的大日头天下,整个井旁毫无遮阴处,蹲着已晒出一身汗水,再使力开始搓洗衣服,汗水真是如雨般连连不断。俟洗完一盆衣服,林市口干舌燥,半站起身要走,眼前一昏花,一个踉跄朝前摔倒,头撞及木盆一角,重重的问声极为沉实。
  林市这才清楚妇人们为什么要在一大早天蒙蒙亮即到井边洗衣服。
  虽然午后日晒下洗衣极为艰辛,林市仍每天下午再到井边洗衣。每回出门,总低着头,匆匆往前走,生怕碰着认识的人,有时看远方迎面走来似曾相识的厝边,林市总慌忙闪人小路或岔道,真正闪躲不开,也低下头假装不曾看见。
  对陈江水,林市就没这么容易闪躲得开。林市始终不再肯像过往出声唉叫,使陈江水每每陷入疯狂的狂暴怒意中。陈江水揍她、掐她、拧她,延长在她里面的时间,林市咬紧牙关承受,只从齿缝中渗出丝丝的喘气,咻咻声像小动物在临死绝境中喘息。
  有时候真正承受不住,林市也会发出低低的哀叫,叫声回在嘴里呜呜响,凄厉而可怖。
  林市当然也尝试过反抗。陈江水再怎样凌虐她,总会停止下来,有一段时间只骑在她身上自顾摆动,有一回林市伺机在陈江水稍不在意时一把推开他,翻身下床才发现屋内无处可躲避,开门逃跑到外,清白的月光下,阿罔官赫然的就站在院子里的大门口。
  夜色使阿罔官的黑裤模糊不可辨,灰白色的大祹衫却因为月光,闪射着一层濛濛的白光影,清楚明显。林市乍然中开门,只见一个白色上身,虚悬吊在昏暗的夜色中,遏止不住发出嘶吼般一声惨叫,林市双脚一软跌跪下去。
  稍回过神,省得是阿罔官,林市抬起头来,阿罔官仍站着,头额高高扬起,一头白发光鲜整齐的全绾在脑后,白色的大祹衫平整了无皱痕,全身收拾得方寸间俱无紊乱。清亮的月光下,她上扬的脸面有浓厚的明显鄙夷神情,看到林市抬起身来,着意重重哼一声,才平缓的回过身,慢慢走向自家门院。
  虽然明知陈江水就守在门后,林市仍跪爬回房。陈江水一俟林市进屋,拴住门性,一脚踹向林市肚腹。一个模糊的意识闪过林市心头,许久以前,她也曾在陈江水刚要过她后偶尔开门到外面,看到阿罔官在两家间隔的矮土埆墙处进不是、退也不是。
  阿罔官该一直在偷窥着她和陈江水。林市想。然后一阵巨痛袭来,肚腹一片炙热的翻绞,感到仿若血液喷流出,林市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被酒呛醒后,林市躺在地上,陈江水看她醒来,自顾上床睡去,林市浑身虚滞无从起身,又怕陈江水再来侵扰,只有在地上躺了一个晚上,蒙蒙眬眬的睡着又好似醒来,泥土地面阴湿,虽是夏日夜晚竟异常阴冷,林市抖抖颤颤一个晚上,第二天勉强探起身,才发现浑身燥热,头沉沉真若有千斤重。
  陈江水已不在,林市爬上床,模模糊糊的睡去。再醒来似已过日午,陈江水未曾回转,林市继续昏昏睡去,中间醒来几次,夜晚交替着天光,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陈江水是否曾经回来过。
  再次醒来是被摇醒,林市睁开眼睛好一会,才辨认出是隔壁的阿清。
  〃水。〃林市困难的说,也不知是否发出声音,〃给我水。〃
  阿清以手触摸林市的额头,林市感到一双厚大、冷凉的手罩盖下来,十分舒坦中再次闭上眼睛,然后有人扶起她的身子,递近唇处一碗水,林市张口慢慢吸吮,分不出喝了多少,沉沉的又昏睡过去。
  这才开始知觉到有梦。林市梦到阿母身穿红衣,下肢两腿分开处被以一条又粗又长的绳子紧紧一圈又一圈捆住,阿母的两手向她伸过来,不断的说:
  〃阿市,我饿了,饿、饿了。。。。。。你去讨饭来吃。。。。。。。饿、饿了。〃
  而林市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全然无从动弹,随后是纷纷乱乱的片刻,接着阿母显然不愿再等待,将手插入自己的肚腹,掏出血肉淋漓的一团肠肚,狠命往嘴里塞,还一面叽叽吱吱的笑着说:
  〃我没有东西吃,只有这一番蕃薯签。〃
  林市挣扎着醒过来,知觉也大半回复,知晓自己只在做梦,但被魇着似的就是怎样使力也睁不开眼睛。直到感觉有人在摇动她,并呼喊她的名字:
  〃林市,林市,你要回来,回来。。。。。。〃
  林市醒过来,慢慢的才得睁开眼睛,看到阿清,手上端着一只碗就近唇边,林市本能的张开口,开始慢慢吞咽,到最后几口,才辨出有苦味,大概是药,林市模糊的想。
  却突然有人一把将碗扫开,林市看到是陈江水,许是又喝了酒满脸油红,他一把抓住阿清的衣领,大声嚷道:
  〃干,你要对我牵手怎样,干。〃
  〃伊病了,全身都烧,我去找草药煮给伊吃。〃阿清沉笃的说。
  〃干,你假好人,谁不知你安什么心,干伊娘,干伊老母的××。〃
  〃你醉了,我不跟你理论。〃
  阿清挣离陈江水的手欲离去,陈江水几步追上,从八仙桌上反手操起猪刀。
  〃不给我讲清楚,你敢走。〃
  〃你救过我阿母,我不跟你吵。〃阿清很快的后退到门外。〃我阿母发现林市病了,才叫我过来,一定要救她,说是要还愿。我本来不可以说,是你逼我的。〃
  然后,阿清一脸凛然的加道:
  〃你也有听过,功德不知道守,会有用尽的时候。〃
  林市的眼光跟随着阿清离去,才发现屋外已是个沉沉的暗夜。


  病后的林市回复了以往的消瘦,而且始终畏惧躲闪着什么,要将自身尽量缩小似的背明显的曲驼起来。她仍每天下午时分才到井边洗衣服,退退缩缩的只挑小路走,走时眼睛更是小心翼翼的四处溜转。她的皮肤因长期日晒变为黑褐色,更显干瘦,整个人像一只风干蜷曲的虾姑。
  陈江水开始经常持连几天不回家,林市偶听到人们纷纷议论是在〃后车路〃的金花处,林市也毫不在意。只要不担心米缸内的米和蕃薯签在日内吃尽,林市十分高兴陈江水不回来,至少她可以少却一番凌辱。
  林市仍每天搬张竹椅坐在门口,也并非在瞧过往的路人,似乎只为证明自己不曾懒怠午睡,到了成个习惯,林市每个午后必然搬张竹椅定定坐在门口,直坐到下午时分太阳稍西斜,才揽起木盆到井边洗衣服。
  这习惯在林市开始养起一窝小鸭才有了改变。人们不明白林市何以兴起养小鸭的念头,只在陈后庄惯有的庙前市集里,看到有一天林市一大早已来等着挑小鸭,她告诉卖鸭的鸭贩:
  〃我要十只鸭仔,都要母的,养大后一天生一个蛋,可以生十个蛋。〃
  卖鸭的鸭贩不是陈厝庄人,是从鹿城邻近草地来的年轻男人,有趣的看眼林市,笑着道:
  〃都挑母的,没公的生蛋无形(受精卵),蛋孵不出鸭仔,生那么多蛋作啥?〃
  林市哦了一声,想了一想才慢慢说:
  〃我不知母的生蛋无形,不过我生了蛋要拿去卖,换米和蕃薯签回来吃,有形无形敢有差?〃
  那鸭贩看林市那般专注的思索,神色间又极为仓皇,不曾再玩笑,以两只手指挑起一只只黄绒绒的小鸭,一一检视小鸭肛门处,挑够十只放在一旁,慎重的朝林市说:
  〃我看你买六只母的、四只公的,公的养大可以卖给人杀,一样可以换米。〃
  林市从大祹衫口袋,努力掏摸了许久,又拆掉一段密密缝的线,才拿出一个小油布包,打开一方油纸有巴掌大,内面仍残留着黑色的膏药,已硬化、干裂的膏药粘沾几个铜钱的面上,林市一搓,膏药碎屑才纷纷掉落。
  林市小心数出鸭贩要的钱,再三数过才交给鸭贩,将剩下的一两个铜钱紧密的以油布包好,放入大祹衫衣袋,才捧着放在筛内的十只小鸭离去。
  尚未走出市集,迎面来一位不曾谋面的中年妇人,和善的招呼问询哪里买了小鸭,林市指指鸭贩示意,那妇人看后眉头一皱,好心的规劝:
  〃你莫给人骗去,那鸭贩夭寿,公的作母的骗人,你莫要买错。〃
  林市一慌,心头一阵紧胀堵得气闷难禁,心口还怦怦乱跳,也不敢回身去看那鸭贩,抱着一筛子小鸭匆忙走开,再不敢走大路,尽挑些小巷道,走了许久才回得到家。
  林市坐着忧愁一下午鸭子是公鸭不会生蛋。翻来覆去查看那十只鸭子,怎样也分不出公母,最后不知怎的才突然想到鸭贩所说公鸭也可以卖给人杀了换米,转为欢欣的跑出去给咻咻叫的小鸭觅食。
  林市开始一得空,即四出到田里、溪边找寻蚯蚓、小虫、蜗牛、田螺,各种可以喂养小鸭的食物,看着小鸭争相吃食,黄绒绒的羽毛逐渐褪去,长出尖硬长短不齐的新毛,林市的脸面上有了笑容。
  天渐渐转凉,远方海天处的丛丛芦苇齐开了秆秆灰白芦花,白茫茫一片衬着秋天高爽的青蓝云空,安适而憩静。只有在夜间,逐渐增强的秋风在海埔地空旷的沙石地上翻滚,一声响似一声相互追逐。
  林市怕罩在鸡笼里的小鸭受风,田里找来束束稻草,编成围屏来挡风。在许多陈江水不曾带米回来的日子里,林市有一顿没一顿的吃食,总在小鸭旁久久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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