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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久没来。〃稍一顿,仍平平说,〃有牵手就不来了。〃
陈江水没有接话,将女人平躺的身子扳过来向他,整个脸面紧紧贴上女人肥硕的一对大奶间,深深吸几口气,晨间被叫醒的女人身上仍有着一股甜暖的身体与被窝的气息,是一种夜里的暖意。陈江水将头在那对大奶间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说声:我要先睡一下,果真沉沉立即入睡。
女人安静的睁眼侧躺着,她有张宽大的脸,大眼厚唇开朗的布置在平阔的脸面上,乍看有几分鲁钝,但自有一份懒怠的甜腻这或多少与她的职业有关。她的身体强壮,是劳动过的草地妇女体型,还有一双硬大的手,这些年来由于不再劳动,加上年龄,整个身体松肥了起来,但肥重中仍留有过往工作支架起来的强健,因而变得十分安适,皮肤依旧是原有的日晒成的棕褐色,整个身体像一片秋收后浸过水的农田。
她睁眼躺着一会,看陈江水熟熟睡着,一时不会醒来,早晨的〃后车路〃十分安静,连叫唤的小贩呼喝声都可听见,房里的空气浊重但温暖,女人闭上眼睛,不一会也再睡去,还低低的发出鼾呼声。
也不知有多久,女人感到陈江水在胸口处挪动,尚未完全醒来即以为陈江水要她,翻过身,陈江水却未有动静,只听得他欢快的说:
〃睡得真舒畅,补回来好几眠没睡好。〃
女人仍闭着眼睛没有接话。等陈江水不曾上来,才出口问:
〃你不要啊?〃
〃早上干我女人,干到一身月经。〃陈江水郁闷的说。
女人吃吃的笑了起来。
〃着猴,这么猴急。也难怪,听你们陈厝来的人说,你牵手真行,每回都爽得唉唉直叫,三里外的人都听得见。〃
〃哪有你会叫。〃陈江水性起的涎着脸凑上前去。
〃还不是装的。〃女人爽朗的喝喝大笑起来,露出一口健壮的洁白牙齿。〃你那么久没来,好久没叫,现在大概叫不出来了。〃
〃三八查某。〃陈江水低低的、温和的说。
两人躺着有一会没说话,然后,女人才又漫不经心不在意的说:
〃我快不要做了。〃
〃嗯?〃
〃我婆婆要我回去,说过继我大伯的尾子给我。〃
〃你答应了?〃陈江水性急的撑坐起半个身子,〃他们要的还不是你手头的钱。〃
〃我知道。〃女人声音中了无诧异,〃但是我这样下去也没个收尾。到四五十岁作个老娼头,迫别的查某卖来给我吃喝。。。。。。〃
女人没有说下去,陈江水也不接话,然后,陈江水突然问:
〃你囗死后,他们过去那款迫你出来,你还敢回去?〃
〃那是因为我没生小孩。〃女人伸出一只手怜惜的抚摸着肚皮,〃不知怎样这个肚腹就是生不出一只蟑螂。〃
〃金花,〃陈江水忧虑的说,〃回去要下田,你吃得了苦?〃
女人动一动脚趾,她有一双常年踩在泥土地里、脚趾头一个个远远分开的大脚掌。
〃我最近很会眠梦,梦见家里的猪母生了二十五只猪仔,没乳可吃,都向我跑来,我去问龙山寺的观音菩萨,庙公替我解说,说是我婆婆伊们这几冬收成不好,像那些猪仔,在跟我要东西吃。〃
女人絮絮的说,到个段落,才再想到陈江水的问话,转接道:
〃辛苦也比在这里好。〃
〃这样也好,才有个收尾。〃陈江水略一想,〃不过,钱要抓紧,不要忘了当年怎样被逼出门。〃
〃我会啦!〃女人绽开一个粲然的、没什么心思的笑。
〃哪个时候回去?〃
〃我婆婆前几天来拿钱,要我就回去,我想多做一阵,最近刚调来一团兵,生意好得很。〃
〃以后听不到你叫啦。〃陈江水一拍女人圆肥的屁股。
〃你来我庄里找我。〃
〃三八查某。〃陈江水笑骂。
两人相对大笑起来。
并躺在床上,陈江水听女人讲她婆婆怎样拿她的钱买下一只猪母,最近就要生了,生下来小猪再养大,他们就会有一点钱,她原先也存了些,可以去赎几分地回来,有地又有猪,就不怕挨饿了。然后,女人突然想到的随口加道:
〃以后要杀猪,就来找你帮忙。〃
陈江水喝喝大笑了一阵。
〃偷宰猪,你不怕抓去关?〃
〃我自己的猪怎么算偷宰?〃女人理直的说。
〃查某人,不辨世事。〃
陈江水带教训的口吻说,然后,同女人仔细的解释杀猪要如何打印上税种种。尽管陈江水显然在炫耀他的专门知闻,女人也知道这点,仍没什么在意的倾听,她大的、但灰黯浮肿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却不注视什么。她在陈江水叙述的段落里也会插上一两句:〃噢,这样〃,也还是闹闹的语意。
但当陈江水讲完,女人敏捷的反驳:
〃我自己的猪杀来吃,吃不完分给厝边亲戚,还要打税,哪有天理?〃
〃干,就是这样。〃陈江水一把搂住女人的腰,〃还好打印不是纳到我的钱,要不然,干,我才不放伊干休。〃
陈江水说着,不知怎的就愤怒了起来,他感到一阵急气直冲往脑门,两旁太阳穴劈劈啪啪跳动,他陷在肉里的眼睛闪着光。
〃金花,我跟你讲实在的,以后有人对你敢怎样,你来猪灶找我,我猪刀拿来让伊好看。〃
〃我会啦。〃女人温和的、平缓的说,将脸颊贴着男人的脸。〃你不要这样,好像要杀猪似的。〃
〃我知啦,每回气一起来就是这款。〃
陈江水无助、软弱的说。适才那突地昂扬起,集中精力要去攻击的亢奋已消退下去,一种抑郁的、平漠的荒芜使陈江水开始说:
〃不但杀猪要打税,捡猪粪也要给人管。〃
女人不经心的哼一声。
〃我五岁就出去捡猪粪;背的竹篓快要有我那么高,阿妈每次都搂着我哭,她自己还要替人家磨豆腐。〃
〃这样啊!〃女人说。但她显然经常听到这类叙述,不曾有同情,只默默安静的倾听。
〃有一次运气很好,猪粪很多,小孩子也不知道太重会背不回家,捡满满一竹篓,背上身就摔倒,又不甘心拿掉些,只有用拖的,拖到半路,被两个小孩打了一顿,竹篓也被抢走。〃
〃嗯。〃女人轻轻出声。
〃阿妈半夜要去磨豆腐,晚上还赶替我编竹篓,那时候我七八岁,我就想,有一天我一定要打回来。〃
〃你真的做了?〃女人叽叽咕咕的笑起来,虽然早知道结果,仍不禁兴起的追问。
〃当然。我进猪灶,有一班兄弟后,我也拦在路上,把伊们捧一顿,阿甘伯的儿子被揍得躺了好几天。阿春的儿子比较轻,但眼睛差一点被打出来。〃
〃不要这样嘛。〃女人庄肃的说,〃观音菩萨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伊们被我打,就是恶有恶报。〃陈江水打断女人的话。
女人噗嗤一笑。
〃我就是说不赢你,不过,听人说凡事要存个底留个后步呢!〃
陈江水无可置否的点点头。
〃我比较喜欢听你讲卖土豆的那一段。〃女人推一推男人肥重的肩膀,〃说来听听嘛。〃
陈江水微些赧然,但还是说:
〃我小时候也去卖土豆,我阿妈把带皮的土豆煮熟,放在篮子里让我四处去卖。有一年不知为什么,连连下了好久的雨,我卖了很多土豆,就是。。。。。。〃
〃就是小孩不能出去玩,在家里四处跑,大人买土豆骗骗小孩。〃女人替代的说。
陈江水阴沉的一笑。
〃你都记得还要我讲。〃
〃我喜欢听。〃女人张大眼睛望向屋子一角,〃那些兵来,都讲很奇怪的事情给我听。〃
〃什么事情?〃
〃怎样玩耍人家的查某。〃女人又回复她的不经心,〃你还没有讲水淹到胸脯那一次。〃
陈江水顺从的、和缓的说:
〃有一回雨下得很大,很快就淹大水,城隍宫附近水先是到膝盖,我篮里还有一些土豆,怕卖不完会黏,就再去卖,没想到水一直涨上来,一下就涨到胸脯,我差点被水流走,还好附近有一株大榕树,赶快爬到树上。〃
〃你的篮子和土豆呢?〃女人问。
陈江水喝喝的笑了起来:
〃哪还记得。〃
女人没有立即接话,有一会才又突然想起似的说:
〃我们草地人,没得吃好穿好,不过我小时候,我们家一碗蕃薯稀饭吃是有的。〃
陈江水的脸面阴暗了下来,不再接口,两人并躺在床上,屋外断续传来小贩的吆喝声一个尖高的老年男人声音特别出众,拉得又直又长的音调呼唤:豆花,杏仁茶,咿咿哑哑的直召唤过去,邻室房间也开始有人语、开门、东西碰撞声。陈江水啊的打了个长呵欠,伸一伸腰,从床上坐起来。
〃要走了。〃他说。
女人忙也起身,从竹椅上拿来衣裤,陈江水接过,套上一条黑色宽脚的本岛裤,再披上一件洗得灰蓝色的青布对襟短衣,也不扣上拌扣,腆出个油鼓鼓的大肚子。
女人这时早从钉上取下麻绳绑的猪头,唉哟叫了一声好重,什么也没说的递给陈江水。女人那般平和自然。绝不以为带来的猪头是给她的认命,使陈江水有些讪讪,不免解释:
〃这是拜普渡公的,下次来再带肉给你。〃
女人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甚至陈江水从腰间拿出一把钱给她,仍不曾开口。房内郁郁的因日午而有着沉闷的热气,女人这回没披上大祹衫,全身赤裸的站着,脸上全无脂粉,她叉开双腿,微挺出肚子的站着,看来只像个倦怠的、肥重的、粗大的草地妇女。
陈江水一出屋外,反射在石板上的阳光白色耀亮,直刺眼睛,〃干!〃陈江水眯着双眼喃喃咒骂,拎着猪头,不怎么看路都可熟悉的摇摇晃晃走出〃后车路〃。
回得家中,林市瘦小的身子蜷缩在床上,一身灰布衣裳看来像一堆破烂,只有两颊高肿,猩红红的一片,乍看还以为是对肥腴的下颚。她的神色慌恐,而且好似十分痛苦,饭菜却已整齐的摆在桌上,陈江水不曾搭睬,自顾坐下吃饭。
猛一抬眼,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