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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一天的时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蟪蛄”,不知道一年的时光,这就是“小年”。楚国的南边有只灵龟,以五百年为一个春季,五百年为一个秋季;上古时代有一颗大椿树,以八千年为一个春季,八千年为一个秋季,这就是“大年”。而只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却以长寿之名流传人间;大家都羡慕他,这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如果说庄子在前面插入的一小段话是个小伏笔,到这里则可以说意思被全部打开。和一般人比起来,彭祖活了八百岁不可以不说是“长寿”;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和能活千万年的大椿树比起来,也只不过是“朝菌”和“蟪蛄”罢了。同样,和小虫小鸟比起来,鲲鹏南飞的境界不可以说不高、不大,但是我们怎么知道在鲲鹏之上,没有另一双更宽广、更博大的眼睛在俯视着它?这里顺便还要说一个小问题,“鲲”这个字在《尔雅》里的解释是“鱼子”。《尔雅》是中国最早一部解释词义的词典,所以可以知道“鲲”这个字在上古时代是“鱼子”的意思。庄子偏偏把“鲲”说成是几千里大的大鱼,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明末清初思想家方以智说:“‘鲲’本小鱼,庄子用为大鱼之名”。这就说明在庄子眼里,大小不是绝对的,而是一个相对的,可以转化的概念。
那么庄子还是在强调鲲鹏与小虫小鸟境界的高下之别吗?或者说这种境界的高下之别,在庄子眼中是一种好或者不好的优劣判断吗?
马上回头看看前面插入的那一小段话。鲲鹏在天上飞了千万里,它是不是就获得了完全意义上的自由和逍遥?不是。庄子说了,如果鲲鹏的翅膀下面风力不够厚,就像大船在浅水里无法行驶一样,它必须凭借厚重的风力才能在高高的天际翱翔。庄子在这里强调的是,哪怕像鲲鹏那样拥有惊人的能力,没有可以依赖的凭借物,它的逍遥也无从谈起。
在天空中翱翔的鲲鹏和在榆树、枋树间觅食的蝉和斑鸠是不是在某种意义上有共通的地方?对于蝉和斑鸠来说,树枝和地面的空间不就是它们自由自在生活的天地吗?反而言之,对于鲲鹏来说,那片高远的天空不就是束缚它的丛林吗?
让我们把目光从遥远的天际和烦琐的书本中抽离出来,投向我们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来看看。我们每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都会常常感到日常生活对我们的束缚,感到不自由,或者说,不够“逍遥”。但是,有哪一个人会达到完全意义上的“逍遥”呢。穷人担忧衣食住行,富人担心钱赚得不够多,平民抱怨生活条件简陋,而那些“出有车”的政府官员呢,他们可能连节假日都很少有机会和家人团聚。那么是不是只有躲到深山老林里做个隐士才能真正“逍遥”呢?
宋代有一位著名的词人、隐士叫做林逋,他中年开始隐居在杭州西湖孤山,传说他二十多年足迹不至城市,以种梅养鹤为伴,人称“梅妻鹤子”。当然后世已经有很多学者考证这个传说其实并不真实。我们就姑且当它是真的,这样的生活可以说是“逍遥”了吧。但是我们看看他的作品: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难平。(《长相思》)
如果真是逍遥自在、物我两忘,又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忍泪,哪里来的那么多牵挂呢!
再说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人物,这个人物在《于丹〈庄子〉心得》中也提到过——李白。于丹是这样说的:
在这个世界上,李白不为君主,不为青史,不为功名,他不需要留下一个封号,他为的只是自己的心。
我不知道于丹教授读古代文学硕士生的时候研究的是哪个方向,或许和我一样不是唐代诗文。但是这种对古代文学常识近于无知的言论,堂而皇之地出自一个古代文学硕士之口,真是令人瞠目结舌。老话说,愤怒出诗人,李白就是这样一个有大愤怒的大诗人。他一辈子愤怒什么呢?他最愤怒的就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空有治国安邦的雄才大略而仅仅被唐玄宗看做一个弄臣。我请于丹教授给大家讲讲,什么叫做“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什么叫做“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再讲讲李白为什么“停杯投著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李白为什么要说“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再说回《庄子》。前面我已经说过了,庄子的本意并不在对境界的“大小”做一个优劣的价值判断。他说蝉和斑鸠嘲笑鲲鹏时评价说:这两只小虫鸟又知道什么呢?其实,这个判断反过来说也一样,如果鲲鹏因为蝉和斑鸠的能力不够,不能飞起千万里而嘲笑它们,那么庄子同样会是持批评的态度。可他就是不说出来,反倒引着你往他的陷阱里跳,用北方话说——蔫儿坏。
如果我们再往后看,看到“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的时候,意思就更加明朗起来。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列子能驾风行走,那样子实在轻盈美好,而且十五天后方才返回。列子对于寻求幸福,从来没有急急忙忙的样子。他这样做虽然免除了行走的劳苦,可还是有所依凭呀。
“御风而行”的列子,和庄子提到的鲲鹏一样,看起来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地飞来飞去,但仍然不是真正的“逍遥游”,因为他仍然摆脱不了外物的限制和拘束。
于是我们看到,庄子字面上说“逍遥游”,但实际上是在说不能逍遥。他向往“逍遥游”,正是因为他慧眼如炬地洞察到了绝对意义上的逍遥永远无法实现。那么庄子是不是一个对世界充满了绝望的悲观者?
正如《庄子·外物》中说到“得意忘言”,他用打鱼和猎兔子做比方。他说,竹笱是用来捕鱼的,捕到鱼后就忘掉了鱼笱;兔网是用来捕捉兔子的,捕到兔子后就忘掉了兔网;语言是用来表达思想的,领会了意思就忘掉了语言。既然庄子认识到了语言的局限性,他又何必借助语言洋洋洒洒做出一本叫做《庄子》的书来?在《庄子·外物》中他说:“吾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意思是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知识是无限的,用有限的人生追求无限的知识,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庄子为什么又要“其学无所不窥”(《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就是说他对各家各派的学问都有所涉猎。
《庄子》就是这样处处充满着看似自相矛盾的命题,而它迷人的地方,也正在于庄子面对许许多多人生中永恒的矛盾,他不急着去开药方,而是实实在在地去面对它、承受它。
古龙有一部大家非常熟知的武侠小说,叫做《多情剑客无情剑》,大家可能都很熟悉里面的男主角“
小李飞刀”。古龙在最后以一个称为“蛇足”的短章来结尾,这个“蛇足”堪称绝妙——新一代的少年侠客为了扬名立腕,忍痛离别爱人,踏上闯荡江湖的漫漫不归路。古龙这样写道:
孙小红凝视着李寻欢,目光里似也有泪,悄悄接着道:“他想和你一样有名,可是你……你是不是就比他快乐?我想……你若是他,一定就不会像他这么样做的。”
李寻欢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处,过了良久,才沉声道:“我若是他,也会这样做。”
孙小红愕然道:“你……”
李寻欢道:“人活着,就要有理想,有目的,就要不顾一切去奋斗,至于奋斗的结果是不是成功?是不是快乐?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读过小说的读者可能都知道,“小李飞刀”李寻欢在经历无数风风雨雨之后,不仅早已宠辱不惊,甚至连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这位少年侠客正在追求的名利、地位,对他而言已经毫无吸引力,但他说“我若是他,也会这样做”,这不正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庄子式的悖论吗?如果说此时李寻欢就是那只飞在昊天的鲲鹏,这位年轻的剑客就是在树间觅食的斑鸠,我从他们身上同样看到了无法超越的困顿,还有永不放弃超越的希望。
美国有一部著名电影叫做《肖申克的救赎》,它和大家所熟知的《阿甘正传》同年竞争奥斯卡最佳影片奖,最终以微弱的差距败北。但后来的时间证明,它在电影史上的地位远比《阿甘正传》要高。电影中那位被判了终生监禁的男主角说过一句话,我愿意用这句话来为“逍遥游”做一个简短的注释——
“Hope,is a good thing。”(希望,永远是个好东西。)
正是我们无边的希望,带领我们在无边的时空中尽情享受“逍遥游”。
〃《庄子》这本书;历代被奉为经典〃吗(
文/秦嘉川
《于丹〈论语〉心得》的第1页这样说:
《庄子》这本书,历代被奉为经典。
可能于丹真的这么认为,当然也有可能这是于丹当时的无心之语。但仔细想想,于丹的说法对吗?
在具体讨论于丹所言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在中国经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本著作——《经典释文》。
《经典释文》的作者是唐代著名的经学家、训诂学家陆德明(约公元550年~630年,他原名元朗,字德明,但后人习惯以他的字来称呼他)的代表作,它是我们今天研究中国文字、音韵以及经籍版本、经学源流等多个领域的重要参考书。但也正是这本巨著,给后人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这个疑问源于《经典释文》所收入的十四部经籍。
我们知道,《经典释文》的内容依次为:《序录》一卷、《周易》一卷、《古文尚书》二卷、《毛诗》三卷、《周礼》二卷、《仪礼》一卷、《礼记》四卷、《春秋左氏传》六卷、《公羊传》一卷、《榖梁传》一卷、《孝经》一卷、《论语》一卷、《老子》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