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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渐渐褪去,海岸边的槐树枝头遮上了一层阴影。秀娟这才想起,该带着女
儿珊珊回家了。
秀娟爱大海,不光因为它壮阔、美丽,海风里飘溢着醉人的馨香。自从珊珊的
爸爸随军舰出海后,几乎每个星期六的傍晚,她都要把女儿从幼儿园带到这儿。黄
昏的大海,是一天中最美、最恬静的时刻:晚霞在西天熊熊燃烧,熔化着天边的云
朵,沸腾的海水稠得仿佛金红色的浓浆。她总是坐在这块大礁石上,望着那水天相
连的远方,听任珊珊在紫赭色的沙滩上玩耍、捡贝壳,追逐飞溅的浪花。久而久之,
成了习惯。在这儿,从大海的呼吸里,她能听到那来自远方的声音;从海浪轻轻的
喋语中,她又能得到一种安慰,平息自己的安慰。
可现在……整整一天,她的心都在怦怦乱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碰到了
他。不,不是碰到,而是找到了他——一起下乡的伙伴,被她丢弃的恋人,刚调进
厂不久的劳资科长杜小川。
秀娟每天上下班,在路上要走三个多小时,连珊珊都只得早晨被最早一个送到
幼儿园,晚上又差不多最后一个被接走。为此,她曾给劳资科写了无数次报告,要
求调到离家不远的厂里的一座成品仓库去。应该说,她的理由是充足的,正当的,
但却迟迟不得解决。后来,她不得不违心地给劳资科钱科长送了礼。可就在这当儿,
钱科长调走了。临走前对她说,事情已经托咐给了新科长。谁能想到新科长就是他
呢。
昨天她推开劳资科的门,惊讶得差一点叫出声来。她使劲咬住嘴唇,刚想悄然
退出,杜小川已经看见了她:“你?……秀娟……
“我……”
“请,请进……”杜小川站起身子。
“不,我……我走错门了。”她慌忙得连话都没说清,便匆匆退了出来。
这就是她同他分手五年之久不期相遇的全过程。他和她?啊,那是一段什么样
的记忆呢?
……那是知青点的黄金时期:五男五女一起劳动,一起分享劳动的收获,亲如
兄弟姐妹。她记得那个难忘的雨天,民兵连长老海来到知青点,突然心血来潮,说
要教他们玩一种排列组合的游戏。他从扑克里挑出红桃和黑桃1至5点,分别让男女
同学摸,摸完把牌亮出来。这样,他们必然每人都会对上一个与自己点数相同的异
性。她和杜小川摸的恰恰都是5点。当这5对情窦未开的青年面面相觑时,老海却在
一旁挤眉弄眼地笑起来。笑得他们一齐涨红了脸,又一齐扑过去揪老海的耳朵,揪
得他嗷嗷直叫。
世上事情就是这么怪:这场恶作剧竟揭开了知青点爱情的纱幕。更有趣的是,
爱情的组合竟基本按照游戏展示出来的结果。自然,这一切不是同时开始的。她和
杜小川是最后剩下的一对,也就是唯一没有选择余地的一对。开始,她也闹不清自
己是不是喜欢杜小川。姑娘们的初恋常常像雾一般朦胧。但她看得出,他是爱她的。
她时时发现他那双有神而又略带野性的眼睛总在紧紧追踪着她。有一天晚上,杜小
川约她到小河边走走,她推说要给爸爸妈妈写信而拒绝了。
那么,他们的爱情是从去集上卖菜那天开始的?那天她和杜小川一起去集上给
知青点卖菜。卖完,天已经黑了。两人急匆匆往回赶。走进两山间的一条峡谷小路
时,她听着呼呼乱叫的风声,阴森可怖的狼曝,两腿发起抖来:“小杜,你慢点走,
慢点……”
“来,”杜小川说话了,“把手给我。”
她犹豫着,刚把手伸过去,就被紧紧地握住了,热乎乎的,像一股电流传过了
全身。她跌跌撞撞地走着,脚下一绊,突然被两条有力的胳膊搂住了了她没有挣扎,
微微闭上了眼睛。那难忘的、火一般燃烧的第一次吻,使她激动得流下了泪。就在
那一霎间,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依靠,一种温暖……
以后,他们就相爱了。她享受过杜小川给她带来的安慰,也曾靠在杜小川的胸
膛上,喃喃地要求过:“小川,别丢下我,永远……”可后来,却是她丢开了杜小
川:她爸爸通过一位老战友,把她弄回城里就业了。回城不久,妈妈就托人给她介
绍了一位海军军官。这就是珊珊的爸爸。开始,她是无论如何不肯接受的。尽管对
方各方面条件都无可挑剔,她却不能爱他。因为她不能没有还在田野里挥汗播种的
杜小川。
后来,妈妈恼了,爸爸也开始向她施加压力,她只能采取敷衍的办法去同他见
面。每次散步,她都是默默地走,像完成健身计划般匆匆走完那段路程。军官却好
像这样更可以显露出他的口才。不管她想不想听,他都讲得那么津津有味。什么魔
鬼三角,与人类只有咫尺之差的现代机器人,”他似乎没有不知道的事,没有没去
过的地方。从文学讲到绘画,又从绘画讲到音乐,泰戈尔,柴科夫斯基,毕加索。
听着听着,她竟入迷了,不自觉便放慢了脚步,为了听清楚还逐渐向他靠拢。她发
现他身上有着另外一种气质。这种气质对她来说,是陌生的。然而却在产生着魅力。
再后来,她对杜小川的山盟海誓,终于被军官无边的柔情淹没了。去办事处登记结
婚的那一天,她把一年前小川的妈妈给做的那套咖啡色西装寄还了他,在包裹里夹
进一张字条,写道:“小川,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恨我……”不错,她记得好像
有位外国作家说过,“爱与恨在同一深度”。这就是说,没有含混的答案,不是爱
便是恨。五年来,她和军官的结合,应该说是幸福的;他们的家庭生活,也应该说
是美满的。但她内心深处,却一直留着个永远痊愈不了的伤疤。她觉得自己愧于杜
小川,应该承担对于他的责任。而现在……
“他是应该恨我的。是的,应该……”黑黝黝的海滩落到后面去了,五颜六色
的霓红灯开始在眼前反复地闪烁。秀娟牵着珊珊的手慢慢走着,长长吁了口气。前
面快到家了,她把珊珊抱起来,开始爬那通往院子的台阶。走进院子,只见梧桐树
下站着一个人。“你,杜……”她失声叫道,“杜科长……”
“秀娟,我在等你。”杜小川笑笑,接过珊珊,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糖,“叫叔
叔,叫……”
“叔叔,”珊珊不认生,“我知道你是谁。你是爸爸的朋友!”
“为什么?”杜小川边跟着秀娟进屋,边好奇地问。
“因为,男朋友是爸爸的,女朋友是妈妈的。妈妈,你说对不对?”
秀娟满脸飞红,看着女儿跑着跳着,上邻居家找她的女伴去了。屋里只剩下他
们俩。秀娟把杜小川让到沙发上坐下,慌忙给他泡茶。她没有忘记他喜欢在茶里放
些糖,从柜子里挖出一点白糖放进茶杯里,低着头慢慢用勺子搅着。
“秀娟,你大客气了!”杜小川望着她的眼睛,“还像以前那样叫我小川,行
吗?”
秀娟低着头,没有吱声。
“请原谅我的冒昧来访。”杜小川接过茶杯说,“因为有件事想早点告诉你。
工作调动的事,科里已经研究同意。其实那里也需要人,谈不上什么照顾。你星期
一就直接去上班好了,两头我都打了招呼。”
“真的?”秀娟看了杜小川一眼,“我原来想……”
“说下去呀。”
秀娟咬住嘴唇,慢慢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杜小川苦笑着。
屋里静极了,只听得社小川咝咝的喝茶声。
“也许,按照世俗常规,像我们这种情况,应该……”杜小川憋住了,停了一
会才说,“应该在人前装作素不相识,比陌生人还陌生;见了面各自把头一歪,在
心里互相戒备和憎恨?”
“不不,我没有理由恨你。”秀娟的声音小得可怜,“你却应该恨我。”
“为什么?因为你没嫁给我?”
秀娟深深埋着头:“难道……你真的没有恨过我?”
杜小川长长吁了一口气:“不错,当时我不仅恨你,还想报复你。我打听到你
举行婚礼的日子,便带着你给我写的全部信件,匆匆赶到城里。我想‘闯进’你的
婚礼,当着你丈夫和全体宾客的面朗读你向我表白的那些情书。”他看了眼脸色骤
然变得惨白的秀娟,“可是下车的时候,却偶然遇到了一个人……”
杜小川的脑海里,立即映现出那个细雨蒙蒙的傍晚;列车在月台上缓缓停下。
急不可耐的杜小川第一个跳下扶梯。这时,上车的旅客流水般涌上月台。他怕耽搁
时间,在人群中挤命穿行着,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姑娘。若在往常,杜小川会毫不含
糊地向人家赔情告罪。可今天,他却把脸一扭,便迈步要走。
“你,就这么走啦?”姑娘的男朋友紧盯着他。
“不走,让我给她下跪?”胸腔中储存着高压气体的杜小川似乎找到了出气孔。
他站住了,摆了不怯交锋的姿态。
“你这人真是的,撞倒了人,还这么大火气。”姑娘朝杜小川苦笑地一瞥,然
后转向她的男朋友,“算了算了,快上车吧,车快开了。”
男青年余怒未息地看了杜小川一眼,便跳上了列车。杜小川看着他们恋恋不舍
的目光,只觉得一道苦涩的溪流从心间汩汩淌过。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车站,抬
头看看钟楼上那闪着夜光的表针,径直走进车站对面的一家馄饨店。时间还早,他
要了两碗馄钝和四两白酒,一来驱寒,二来壮胆,最后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再去
那个该诅咒的贴着红喜字的地方。
许是天气关系,饭馆里挺清静。他找了个座位,刚端起酒杯,就见刚才撞倒的
那个姑娘也进了店来。他想躲避,已经晚了。对方已经要了馄饨,亲切地朝他点点
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