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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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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家做过多少棺材啊——埋后,自己苦愁无望,趁孩子出去讨饭的当儿,跳井自杀了……
  江仲亭想到这里,哭出了声。他一头撞进门,向水山母亲叫道:“婶子啊!我该死!”他泣不成声了。水山母亲惊唤道:“孩子,亭子!你,你那苦命的爹妈呀!”她也哭起来。
  水山脸上痛苦地抽搐着,内疚地对仲亭说:“仲亭哥!我打你不对。”
  “对!”仲亭哭道,“好兄弟,你打得对!该打我这没心肝的人……”
  水山的母亲流着眼泪说:“好孩子,你弟兄俩是一棵蔓上两个瓜,怎么好打架啊!你们两个的爹都是叫财主、官府害死的,亭子妈无法寻了短见。你们小时,都十二三岁了还没衣裳穿,光着腚去外村要饭,见着女人都羞得把身子对着墙。那时候,仲亭大些,不愿进人家的门,水山就叫哥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要。遇到有狗的人家,仲亭就叫水山躲身后,自己在前面用棍挡狗。你们要一天饭还不够一顿吃的,两个人还你推我让,谁也不舍得吃,末了都去找烂地瓜、野菜、草根……塞进肚子,不饱就喝一肚子凉水,留点饭给我个老婆子吃……”
  “妈,别说这些啦!”水山痛苦地叫道,眼睛发湿,手紧攥着腰间的枪柄。
  “不,我要叫你们记住这些!”母亲倔强地说。她又对仲亭教训道:“孩子!别说你兄弟生你的气,你怎么能忘掉过去的苦,忘掉共产党的恩情啊!孩子,想想你死去的爹妈,想想你那叫官府把头挂在牟平城的叔叔,可不能变心哪!”仲亭痛心地哭道:“婶子!都怨我脑子叫个人的事塞满啦,忘了党,忘了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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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水山!”母亲严厉地盯着儿子,“好随便打人吗?谁给你这个权力来?啊!”
  江水山低头说:“妈,我错啦!”
  母亲严厉地说:“还不向你哥赔不是,等着干么!”水山依从地上前抓紧仲亭的手,诚挚地说:“我对不起哥哥!”
  “不,兄弟!”仲亭抱紧水山的双肩,“你打得对!”“好哥哥!”水山感动地说,“你从歪道上拐回来,兄弟心里也好过啦!”
  “水山哪!”仲亭流着大滴的热泪,声音抖颤着,“在战场为救你我身上挨了一枪,这一枪挨得值得!可是也是这一枪使我复员回来,慢慢的,我的思想变了质。这次你为着救我,给哥一拳,又把我打醒过来,重新革命!水山,你打准了我的毛病,我永远记住这一拳!”
  看着弟兄两个重新融合在一起,母亲拭着笑泪说:“好啦,都再别提打架的事啦,省得叫人家笑话。”
  水山摇摇头:“不,妈!我犯了错误,还要请上级处分。”“没关系,”仲亭以兄长的口吻说,“别说我有该打的地方,就是没有,当兄弟的打哥一下,那也没关系啊!算了吧,水山,谁也别提啦!”
  江水山的眉头邹了几下,沉痛地说:“不单是兄弟,我,一个共产党员,打了为革命流过血的同志……”
  第九章
  “儒春——儒春——”中午饭过后不久,这个早被山河村大半个疃的人们熟悉了的、使人极为讨厌的呼喊声又响起来了。
  南山根的打谷场上,儒春忙和春玲分手,撒腿就向家里跑。
  老东山把儿子叫回家后,将大门关严,摸了一下摇头摆尾的老灰狗,冲儒春质问道:“吃完饭就溜出去,上哪啦?”“上,上……”儒春望一眼父亲的脸,当然,说和春玲见面,一定要挨骂,就象昨天中午一样,在父亲面前撒了谎,“上南场晒草啦。”说完把红脸扭过,朝屋门走去。
  老东山哼了一声,说:“歇晌就下地,把地头刨刨。”儒春顺从地扛起镢头就走,可又被喝住了:“粪留给别人拾?”
  儒春才想起,由于心慌忘带粪篓子了,就急忙提起粪篓,正要出门,又站住说:“爹,我姑来啦!”
  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婆走进门。这就是王镯子的生母,老东山的胞妹,是嫁在本村王姓人家的。她们家过去过着富农的日子。她早年丧夫,落下一男一女。抗日战争时期,王镯子的哥哥王井魁,有辆自行车,骑着跑烟台做投机买卖,后来被日本人收买当了汉奸。在敌人的一次大“扫荡”中,王井魁领着敌伪军来到家乡一带,大肆破坏。抗战胜利后,此人一直下落不明。
  这老太婆进得门来腚刚挨座,就向老东山诉苦道:“哥哥,这日子怎么过啊!人家都耕地下种,我的还没动一下。听振德大兄弟说,他对你嘱咐过,叫你帮……”
  “我知道啦,”老东山打断她的话,“明儿我给你捎着耕种上。唉,谁叫你养那不争气的儿子啦!”
  “是我命苦啊!”老太婆揩着鼻涕眼泪,“那井魁子从小不务正业,十五岁就学着抽大烟……唉,也是我娇惯坏的。这死东西,万不该当汉奸,如今连个下落都没有。象你,两个大儿子守在身边,抱孙子,享清福……唉,我那闺女——镯子也算把她妈忘了,对我连口好气也没有,去她家跟不上当个要饭的。唉!”她从衣兜里掏出两个鸡蛋,塞进儒春手里,“哥呀,我就喜欢儒春!老帮我干活,体性又好,妹还是那句老话,把儒春过继给我吧!”
  “这是命!”老东山抽着烟,眼睛半闭半睁说,“我两个儿子还嫌少;再说井魁也不定是死,他回来怎么办?我犯不着去找这个麻烦。人事天安排,这是命。”
  是啊,我知道我命苦!我也是盼井魁在人世,他就是去当八路军也比这样强,象镯子一样落个军属,还有人代耕哩!“”瞎说!“老东山哼了一声。
  “哥,”老太婆停止哭泣,“指导员说过,井魁真能回来,自个向政府认罪,不会杀他。你说这是真的吗?”“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人民政府说的这种话,错不了!”老东山坚定不移。
  “那年在北河看出斩,有个坏蛋杀过人也没枪毙,只判徒刑,为的是他自己跑到政府坦白的。”停在旁边的儒春,这时插上一句。
  “你知道什么!”老东山喝道。
  “是区长讲的……”儒春刚说半句,就被喝断了:“小辈人插什么嘴!还不赶快下地!”
  儒春走出门时,偷瞥了父亲一眼,心里说:“对我这末凶,看你怎么对付春玲,她可没我这末顺从……可是,春玲又怎么对付我爹呢?他这末厉害,她不怕吗?能斗过他吗?”儿子走后,老东山慢条斯理地对妹子说:“办事要思量,是对的。不过有的是明摆着的事,也用不着掂量。共产党不重记人仇,重的是人心。变好了的人过去坏也不杀,这个是实在,错不了。井魁那东西能自己回来向政府请罪,我看也是判几年刑的事。”
  “唉,这样敢情好!人家干部没难为过我老婆子,倒还关照我的庄稼。谁知井魁这兔羔子跑哪上啦?”老太婆悲哀地说,“我看哪,养上坏儿没有法治,当妈的非叫他害了不可……”
  送走老妹子后,老东山重把大门插好,躺在屋门前的草帘上,合上眼皮,让阳光尽情地晒着身子。
  老东山五十五岁,身子还挺壮实,脸上黑红,蓄着山羊式的黑胡子,满脸象蒙层冰霜,没有一点笑容,他头上还留着清朝时代的小辫子,这不仅是山河村男人头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恐怕在周围的村庄里也是罕见的。他有个习惯,总是闭着眼睛,走路也如此,谁也不答理。但说也怪,看他是闭着眼,可从来没走错路,或碰到什么东西上。这大概是他走熟了的关系。更使人惊奇的是,他虽闭目走路,可是路上或路边草里有摊粪便,却逃不出他的手。有人说老东山鼻子特别灵敏,是嗅味拣粪的。有几个青年人,要测验一下老东山拣粪用鼻子还是用眼睛,他们把块黑石头放在他前面路上,老东山连理都没理地走过去了。可是又一次他们把真粪放在路旁草丛里,老东山竟然直走上去拾起来。于是乎,人们都说老东山真有本领,别看他闭着眼,实际还看得见。其实说他闭眼是不确切的,这是老东山多年的习惯,不明眼看人,用眼缝的余光睨视一切。
  老东山弟兄三人,一个妹妹。他是老大,故此他并不老的时候,名字前面就被人们冠一“老”字。他父亲没给三个儿子留下几亩地,家境贫穷。父亲去世后,老东山在家不分黑夜白天种地干活,省出两个兄弟推小车跑烟台作买卖,把乡里的土产品运进城,换回生活用品再卖给乡下人,赚钱不少。在那些年月,军阀混战,土匪横行,民不聊生。胶东地区自古有荒年靠东北输进高粱、大豆过活的传统。民国十几年的时候,胶东大荒年,老东山的两个兄弟结合一帮小商人,用木帆小风船,冒生命危险穿过渤海湾,用胶东特产梨、苹果、麻等物品,去东北换回高粱、大豆,以高价出售,大发其财。后来两个兄弟利欲熏心,又有了些资本,就带着家眷搬到大连经商。
  就这样,老东山用兄弟赚回来的钱,买下好田三十多亩,山恋一大片,养上一条大骡子。老东山一家真是人畜两旺,喜庆满门。但好景不长,正当他准备着买土地盖幢大瓦房的时候,为争地边子和蒋子金打了一架。地主怀恨在心,串通南山里的土匪,绑了老东山的“票”。家里只好把存钱和独头骡子拿去换回了他的性命。人倒运真是祸不单行。日本侵略军占领了全东北,老东山的两个兄弟买卖倒行,卷席回胶东,不幸船遇强风骇浪,翻进沧海,全家葬身鱼腹。大弟弟的一个女孩淑娴,是自始跟伯父老东山生活的,幸免厄运。从此老东山的日子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到此地来了八路军时,他已卖出八亩田地和二分之一的山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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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前,老东山每每想起这倒运的事,就心酸落泪。但自从来了八路军,他又庆幸倒了运好,不然自己的命运要和蒋子金那伙地主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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