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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弟子见他身上无伤,口中祇是大叫,心下尽皆骇然,不知他是死是活。桑一道人叫了几声,身子一晃,又复摔倒。两名弟子抢过来扶起,狼狈退开。
群豪见令狐冲只使半招剑法,便将泰山派中享誉二十余年的高手桑一道人打得生死不知,无不心惊。这时围攻向问天的又换了数人。两个使剑的汉子是衡山派中人,双剑起落迅速,找寻向问天铁链中的空隙。另一个左手持盾,右手使刀,却是魔教中的人物,这人以盾护体,展开地堂刀法,滚近向问天足边,以刀砍他下盘。向问天的铁链在他盾牌上连击两下,却都伤他不到。盾牌下的钢刀一伸一缩,招数甚是狠辣。
令狐冲心想:“这人盾牌护身,防守严密,但他一出刀攻人,自身便露出破绽,立时可斩他手臂。”要知“独孤九剑”剑法最厉害之处,是在一眼即瞧出对方招数中的破绽,随即以对方无可闪避招架的剑招攻入破绽,是以往往一招得手。他眼见向问天只须铁链一沉,便可从盾牌之下卷入攻敌,坐失良机,深为可惜,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小子,你还要不要性命?”这声音虽然不响,但相距极近,离他耳朵似不过两三尺。令狐冲一惊回头,已和一人面对面而立,两人的鼻子几乎碰到,急待闪避时,那人双掌已按住他胸口。冷冷的道:“我掌力一吐,教你肋骨尽折。”令狐冲心知他所说不虚,站定了不敢再动,连一颗心似也停止了跳动。那人双目凝视着令狐冲,只因相距太近,令狐冲反而无法见到他的容貌,但见他双目中神光炯炯,凛然生威,心想:“原来我死在这样一个人手下。”想起生死大事终于有了个了断,心下反而舒泰。那人初见令狐冲眼色中大有惊惧之意,但片刻之间,便现出一般漫不在乎的神情,如此临死不惧,纵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亦所难能,不由得起了钦佩之心,哈哈一笑,说道:“我偷袭得手,制你要穴,虽然杀了你,谅你死得不服。”双掌一撤,退了三步。令狐冲这才看清,这人矮矮胖胖,面皮黄肿,约摸五十来岁年纪,两只手掌肥肥的又小又厚,一掌高,一掌低,摆着“大嵩阳手”的架式。令狐冲微笑道:“这位嵩山派前辈,不知尊姓大名。适才何以掌下留情?”
那人道:“在下孝感林厚。”他顿了一顿,道:“你剑法甚高,临敌经验却是不足。”令狐冲道:“正是。林师伯好快的身手。”林厚道:“师伯二字可不敢当!”接着左掌一提,右掌一招便即劈出。他这人生得形相丑陋,但一掌出手,登时全身便如渊停岳峙,气度凝重,说不出的好看。令狐冲见他周身竟无一处破绽,喝采道:“好掌法!”长剑斜挑。因见林厚掌法中并无破绽,这一剑便是守中带攻,九分虚,一分实,只是尝敌的试招。那“独孤九剑”非同小可,令狐冲自从那日夜晚在药王庙外剌瞎一十五人双目以来,一剑既出,从未使过第二招,也从未取过守势。此刻林厚竟然逼得他出剑自守,足见其掌法之纯。但令狐冲一剑斜眺,林厚双掌不论拍向那一个部位,掌心都会自行送到他剑尖之上,双掌只拍出尺许,立即收掌跃开,叫道:“好剑法!”令狐冲道:“见笑了!”
林厚微一沉吟,喝道:“小心!”双掌凌空推出,一股猛烈的掌风逼体而至。令狐冲暗叫:“不好!”他内力尽失,全仗精妙剑法制敌,林厚以双掌发力遥击,身子和他相距甚远,无法以长剑挡架,刚要闪避,只觉一股寒气袭上身来,忍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原来林厚双掌掌力不同,一阴一阳,阳掌先出,阴力却是先行着体,林厚的外号叫作“大阴阳手”,这阴阳掌力,原是他最擅长的功夫。令狐冲只呆得一呆,一股炙热的掌风扑到,击得他几乎窒息,身子晃了几晃。
阴阳双掌的掌力着体,本来更无幸理,但令狐冲内力虽失,体内真气却是充沛欲溢,既有桃谷六仙的真气,又有不戒和尚的真气,在少林寺中养伤,又得了方生大师的真气,每一股都是浑厚之极。
这一阴一阳两种掌力打在身上,令狐冲体内所积蓄的真气自然而然发出反应之力,护住心脉内脏,不会损伤。只是真气不同内力,仅能护身,却不如修习而得的内力,能运用自如,以之伤敌,因此他全身震了几震,说不出的难受,生怕林厚再以掌力击来,提剑出了凉亭,一剑疾剌而出。林厚双掌得手,只道令狐冲中了自己掌力之后,纵然不是立毙当场,也必重伤倒地,那知他竟是安然无恙,跟着又见剑光点点,指向自己掌心,惊异之下,双掌交错,一拍令狐冲面门,一拍他的小腹,掌力甫吐,突然间一阵剧痛连心,只见自己两只手掌迭在一起,都已穿在对方手中的长剑之上,竟不知是他用剑连剌自己双掌,还是自己将双掌击到他的剑尖上去,但见左掌在下,右掌在上,剑尖从左掌的手背上透上二寸。林厚大叫一声,用力一拔,倒跃而出,如飞的去了。令狐冲心下歉然,叫道:“得罪了!”他所使这一招,乃是“独孤九剑”中“破掌式”的绝招之一,自从独孤求败逝世以后,百余年来从未一现于江湖。
猛听得砰蓬、喀喇之声大作,令狐冲回头一看,但见七八条汉子围攻向问天,其中二人掌力凌厉,将那凉亭打得柱断梁折,顶上椽子瓦片纷纷堕下。各人斗得与发,瓦片落在头顶,都是置之不理。便在这时,三名老者各挺兵刃,分从三面向令狐冲围上,一人使一对精光闪亮的判官笔,一人使一柄厚背薄刃的紫金大刀,另一人却是空手,双手戴有一对手套。令狐冲寻思:“师父言道,凡是出战时戴了手套之人,往往使用鍡毒暗器,遇上了这类人物,务须小心在意。”他未及多想,一对判官笔已分点他左肩和右胁穴道,紫金大刀拦腰横砍,令狐冲心头有气:“我和你素不相识,一上来竟使这等杀手,非将我拦腰斩成两截不可。”长剑抖动,顺着刀面削了下去,跟着反挑出来,那使刀的四指齐断,一对判官笔却抛上了天。他忌惮那戴着手套之人发射喂毒暗器,自己于“破器式”的功夫练得未纯,若是遇上了千奇百怪的歹毒暗器,却是应付不来,当即长剑又向那人右掌的掌心剌去。
长剑既出,既快且准,指向掌心便刺中掌心,可是剑尖微微一滞,竟是剌不进去。令狐冲吃了一惊。那人手掌翻转,一把抓住了长剑,居然不惧剑锋之利。令狐冲突然省悟:“他戴的是金丝手套。”用力一挣,却那里挣得脱?那人左掌倏出,砰的一声,击在令狐冲胸口,打得他身子飞了出去。他背心未曾着地,已有七八人追将过来,齐举兵刃,要将他斩成肉酱,令狐冲笑道:“妙极!”笑声未毕,忽觉腰间一紧,一根铁链飞过来卷住了他身子,便如腾云驾雾般给人拖着凌空而行。
救他性命的正是那魔教高手向问天,他受魔教和正教双方围攻迫击,势穷力竭之时,突然有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出来打抱不平,自是大生知己之感。他识见高超,一见令狐冲退敌的手段,便知他剑法虽高,内力却是极差,又乏实战经验,和正邪双方这许多高手相斗,终于会给人所杀,是以他一面和敌人周旋,却时时留心令狐冲的战况,一见他长剑被夺,胸口中掌,当即飞出铁链,卷了他狂奔。他这一展开轻功,当真是疾逾奔马,一瞬之间便已在数十丈外。
后面数十人飞步赶来,只听得数十个喉咙大声呼叫:“天王老子逃了,天王老子逃了!”向问天大怒,突然回身,向前冲了几步。追赶之人都是吃了一惊,一齐停步。一人下盘功夫较浮,轻功虽是极佳,但奔得性发,一时收足不住,直朝向问天冲将过来。向问天飞起左足,将他踢得向人丛跶了过去,低头见到令狐冲口中兀自喷血,不禁哼了一声,转身又奔。众人又随后追来,但谁都不敢发力狂追,和他相距越来越远。原来向问天外号叫作“天王老子”,为人最是踞傲,一生和人动手相斗,打败仗是有过的,却从来没逃过一次,当真是宁死不屈的性格。凭着他的轻功造诣,若要避开正教魔教双方的追杀,原是易事,只是他不愿避难逃遁,为敌所笑,方被困于凉亭之中。此刻为了令狐冲,这才作生平破天荒第一次的转身而逃,心头的气恼已是达于极点。
他一面疾奔,一面盘算:“倘若只我一人,自当跟这些兔崽子拚个死活,好歹也要杀他几十个人,出一出心中恶气。老子自己是死是活,却管他妈的!只是这少年和我素不相识,居然肯为我卖命,这样的朋友,天下到那里找去?为了好朋友而破例逃上一逃,这叫做义气为重,只好压一压自己的脾气。这些兔崽子阴魂不散,怎生摆脱他们才好?”奔了一阵,忽然想起一地,心头登时一喜:“那地方极好!”转念又想:“只是相去甚远,不知有没力气奔得到那里?不妨,我若无力气,那些兔崽子们更无力气。”抬头一望太阳,辨明方向,斜剌里横越麦田,径向东北角上奔去。
奔出十余里后,又来到大路之上,忽有三匹快马从身旁掠过,向问天骂道:“你奶奶的!”提气疾冲,追到马匹身后,一纵身,跃在半空,飞脚将马上乘客踢落,跟着便落在马背之上。他将令狐冲横放在马鞍桥上,铁链横挥,将另外两匹马上的乘客也都击了下来。那二人筋折骨断,眼见不活了,三个人都是寻常百姓,不是武林中人,只是适逢其会,遇上这个煞星,无端送了性命。乘客落地,两匹马仍是继续奔驰。向问天将铁链挥出,卷住了缰绳,这铁链在他手中挥洒自如,轻重由心,倒似是一条极长的手臂一般。令狐冲见他滥伤无辜,不禁暗暗叹息。
向问天抢得三马,精神大振,仰天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那些兔崽子追咱们不上了。”令狐冲淡淡一笑,道:“今日追不上,明日又追上了。”向问天骂道:“他奶奶的,追他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