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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初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还是在小时候,她在林子里练剑,哥哥在树边坐着看书,时不时的从书面上移出目光抬眸看她,及时给她提点几句。剑练得累了,她会把剑扔开,软趴趴的整个身子黏到哥哥身上,或者,变成狐狸的原形赖在他双腿上,让他一下下抚摸她又白又软的皮毛。
那个时候,她还不怎么闯祸,日日同哥哥在一起,吃喝在一起,偶尔睡觉也赖在他榻上,他们那个时候关系最亲近,她会拉着他的衣袖撒娇,他会亲昵的揉乱她的头发。
再后来,她性子愈来愈野,三天两头给他惹是生非,渐渐的,他便对她开始严了起来。他第一打她,是因为她插手了妲夷的事,第二天,却为了安慰她,给了她一串糖葫芦。他第二次罚她是什么时候来着?
那是在仙界的学堂,她把学堂里包括夫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打了一顿,遏令他们每个人第二天都带糖给她吃。第二天,她果然吃到了糖。但那不是他们给的。哥哥把她关在黑屋子里,满满一屋子的糖,吃不完就不准出来。那么多的糖,也不记得自己吃了多久,甜腻腻的味道吃到了吐,于是,她这辈子再也不吃甜食。
现在想来,当年年纪轻,有些时候,真的是自己作死。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身边,她微俯下身,轻声唤他:“君上?”
他一动不动,没有搭理她。
林间微风徐徐过,风吹叶响,沙沙沙……沙沙沙……
她肩头垂下的发丝几缕随风飘到了他脸上,她看到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她轻轻凑过去,伸手小心靠近那长睫,刚要碰到的那一刹,腕上一紧,下一刻,直接被他拽着往旁边扔。她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堪堪好倒在他身旁,后劲的冲力直接使得她头砸到了他的肩膀上。
“君上,这可不是我故意要砸你的。”白初揉了揉被磕到的额角,就着眼下这个姿势,灵巧的翻了个身,将整个后背直接靠在白炘的臂膀上,“哥,给靠靠。”
白炘睁目,睨了她一眼:“累了就回房去歇。”
白初枕着他的肩:“房里有人,不方便。”
“那就把你房里的人趁早丢出去。”
“丢?这多不好。人是我捡回来的,伤还没给人家疗好,怎么能这么快就丢掉?”剔透的眸里泛着晶亮的光,那其中的诡谲直荡到人心里去,“再者,我可是好不容易让黑毛守着这个‘秘密’,半点都不透露给其它人呢。”
青丘一草一木都在狐帝掌握之中,白初本就没想瞒着他,也瞒不住他。她要提防的,只有一个。华奕能出现在青丘西荒,十有**同黑毛离不开关系。
她儿子干过的事情太过蹊跷。既然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就得喂给他几个好处,让他卸掉防备,自己把目的掏出来。
于是,她把华奕留在自己房里。一来可以就近为他疗伤;二来,把人放在黑毛眼皮子底下,把黑毛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三来,让黑毛自以为这件事情就白初和他自己知道,于是,白初想要从中套出些什么,就更容易得到。
白初眯着眼,仰头看着头顶风吹叶动:“哥,阿初是不是又聪明又机智?快夸夸!”
白炘眉眼都不抬一下:“聪明机智的你看到人倒在西荒时,就该就近把他扔到青丘以外去。”
只要天界的殿下在青丘,不管是重伤还是死了,都与青丘脱不了干系。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麻烦推到别处去。省时,省力,还省心。
白初双睫颤了颤,顿了会儿,慢悠悠的转过身,看向狐帝:“君上,他是妲夷的儿子。”
提及妲夷,淡漠的目里清辉微动,却不过瞬间,清辉涟泽复又掩进了层层淡漠里:“妲夷是妲夷,华奕是华奕。”。
“如果今天是受了重伤倒在青丘的不是华奕,而是妲夷呢?君上也要把她扔出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精致,美好,每一个线条,每一个弧度都恰当好处。
他默了一瞬,薄唇微启:“没有如果。”
白初目里黯了黯,妲夷早在三万年前就灰飞烟灭了,的确,没有如果:“可是君上,这是我欠了她的,欠了人,就要还,这个道理还是您教的。”
她以前一直以为妲夷不聪明,学棋学了那么久都还只是半吊子。现在想来,妲夷其实聪明得很,她知道天君不可能伤他孩子,她的儿子在仙界定会安然无虞,又托了梵谷和白初,这样,她的儿子魔界、青丘无人敢犯。
思绪移回到从前,白初叹了口气:“哥,要是当年我同梵谷没有同天君下那盘棋,要是当年你肯主动一点,现在的妲夷……会不会就是我嫂子了?会不会,还活得好好的?”
☆、章八六 相好
心如千丝长渔网,中有千千结外结。纵横交错间,动一处,牵全身。
白初从来就不相信自己的哥哥对妲夷没有动过一点情。那她还没见过哥哥那么随意的像调侃妲夷一样,去调侃别的人。那样明媚动人的女子,她看了都喜欢,同妲夷相处了几十万年的哥哥不可能不喜欢。
“如果妲夷当年嫁给了你,那她就不会陨殁……”
“如果她嫁的是你,你也不会认识那个凡人,于是,不会有阿逸,所以阿逸也不会死……”
“如果,她嫁的是你,我会天天和她玩在一起,不会在那凡人死后,为了讨你开心而去拔龙筋做弓箭,那样,我就不会遇见池夙,更不会认识池笙。就不会有后来祭魔池的荒唐事,魔尊更不会殒。我会在妲夷的介绍下,好好的认识梵谷,一心一意的去喜欢梵谷,然后,好好的嫁给他……”
白初低头用手指一条条数着,说话的声音很轻,喃喃低语,似是在梦中呓语。
一个美好,梦幻的梦。这个梦,曾经有可能实现,却偏偏谁也没有达成它。
整个过程都是她再说,君上没有说过一句话,白初轻轻偏头,看到男子嘴角微牵,唇畔是一抹简单的,不易察觉的笑。
白初怔了怔,然后,她看到他伸手抚上她的头,大掌一动就弄乱了她的发:“白初,天理命定,谁都不能妄图去改变谁的命。一旦插足,后果没有人能真正预料。”
她故作惋惜的长长叹息:“纵是情深,奈何缘浅。”
额心被狠狠一敲——
“再乱说话,就站到大殿门口背佛经去。”
白初捂着额头拧眉:“轻点敲,我这还有道疤呢。”
捂着额头的手一下被他扯开。
高洁的额头白皙,额心的疤痕殷红依旧,颜色鲜艳得似一不小心就能溢出血来。
白炘细细盯着她额心看了一阵,松开她的手;嫌恶似的偏头不看她:“长得这么丑,你怎么好意思出来到处乱走的?”
“……”从小到大没被人说过丑的白初怒了,“嘴这么贱,怪不得妲夷不嫁你!”
白炘扬眉,倚着树干悠悠道:“她不嫁我,所以她死了。”
“……”白初皱眉,回到主要话题上,“君上,华奕重伤,您认为伤他的人,和想因他而诬陷青丘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批人——”
话未落,耳边听到不远处有人踩到落叶,细碎的响。
白初神色一变,不做思考,倏地腾身飞掠过去。
那人正欲折身,身子刚动,白初已经落到了他面前来。那一双眼睛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霎时寒彻如锋:“你怎么在?”
长决偏头错开她的目光:“狐帝相约。”
君上相约?白初侧眸往后头看过去,君上已从地上起身,长袍曳地,一路迤逦而来:“是本尊约的。”
“君上约他干什么!”白初满脸不可思议看他。
白炘睇她一眼:“本尊的事,是你能过问的?”
这话堵得白初一噎,她瞪了长决一眼,回过头去:“哥,他是个男人!”
白炘步履微滞,无奈看她:“阿初,我知道。”
“……”内心纷乱复杂,好在她很快冷静下来,她侧目睨向长决,盯着他,一眨不眨:“放才本君与君上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长决不看她:“什么也没听到?”
“这年头道士也知道口是心非了,积功归根五戒,下一回是不是要连着把盗窃、邪淫一同给破了?”白初冷冷看他,话语森寒,“没听到你折身干什么?”
长决面色一僵,下一瞬,凌然回眸:“没错,下仙的确是听到了。我仙界苦寻多日的殿下在青丘,下仙自然要立时回去向天君禀报。”
白初嗤笑不屑,悠悠看她:“道长,你恐怕很长一段日子都离不开青丘了。”
长决脸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两指打出一个响指,空荡的林子瞬时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兵士来。
白初伸手朝指向长决,厉声下令:“把他给本君关起来。”
即便身为上仙,在神面前却依旧渺小如蝼蚁,白初轻易将他仙力封住,看着兵士押人下去。至始至终,没有同狐帝商量一句。
待人散尽,白初才发现君上在旁负手看她,淡漠的面上没有一点温度,盯着她的那一双眼里湛出森森阴沉:“白初,你胆子不小啊。”
君上约的人,她一句不问,直接逾矩将人关押了下去。白初犹豫了会,撩起衣角,然后,跪下去。
双膝刚碰到地面,头顶的声音冰凉,“谁准你跪下去的?”
白初怔了一下,立时要从地上起身,才刚一有动作,又听得他的声音冷冷过来:“准你起身了?”
白初身子一僵,再跪了回去。
白炘冷眼看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知道猪是怎么死的么?”
“我又不是猪,猪是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脑海思绪快转,话接得飞快,白初抬头,朝他眨了眨呀:“怎么,君上您知道?”
他理也不理她:“哪只手打的暗号?”
白初抿唇,不甘不愿的伸出一只手。
下一刻,狐帝伸出二指并在一起,隔空朝着白初手心一划——
清脆的一声响,似藤条重重落下,摊开着的掌心上飞快出现了一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