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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扯着了,大哭起来,那里肯放。陈栋双手抱起道:“乖乖,前世一定与你有缘分的。”娃子一把搂定员外脖子,便不
哭了。陈栋道:“何兄,你看娃子这般苦楚,我若去后,倘他又哭,我心不忍。你肯过继与我为子么?”何立欢喜道:
“只是没福,受员外家当,我怎生不肯!”员外道:“你虽然肯了,恐他母娘难舍。”何立道:“他一身尚未知吉凶,
得员外收留,万分之喜了,那有不肯之理!”员外道:“你进去问一声,看是如何。”何立进内与妻子说了一番,那妻
子初然实是难舍,听得丈夫说他有万金家事,并无亲生儿女,日后都是我们的,方才允诺。何立出来道:“员外,山妻
深感盛情,待他身体好了,上门拜谢。”员外欢喜,把手入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来。乃东庄取的十两银子,送与何立道
:“偶有白金十两,送与令正卖果子吃。待令正安康了,我着人奉请你二位到舍,另有厚赠。”将娃子递与何立道:
“抱回进去,别了母亲。”那娃子一把搂住脖子,那里肯放。何立道:“员外不消得,少不得到府上,就有相见之日的。”
一面去与员外解了马,牵到门首。员外抱着娃子,立在凳上。何立相扶上马,道声请了,那马飞跨去了。
顷刻之间,到了家下。抱着娃子,走入堂中。安人出来惊问道:“哪里来这个清秀娃子?”员外从头说了一回。一
家儿道:“大分的生有缘法,故此一见,便难舍了。”这娃子到了陈家,再也不哭,只在地下嘻笑。
不觉又将一个月光景,员外知何娘子已好,着安童到何家接他夫妻二人,带了亲生小儿子到家。请了诸亲各眷,东
舍西邻,整治酒席,请着多人,把儿子抱出堂前,求年长亲友,取一学名。各人见了,道清秀佳儿,无不称赏。内中一
长者道:“有这般一个儿子,难道中不得个状元!就取名陈三元罢。”大家齐声叫好。一齐上席饮酒。更深方散。留何
立就居于西首小房内住下不题。
不觉光阴又是一年多了。正是那三伏天气,好炎热,只见:
炎天若甑,赤地如烧。比邻有竹,寻常竟住何妨、长日闭门,寂寞独
眠亦爽。既而凉生殿角,银甲弹乎琵琶。雨过池塘,绣衣挂子萝薜。平泉
醒酒之石,长安结锦之棚,莫不留朱李于金盘,浮甘瓜于玉井。华筵高敞
,贫家半载之粮。绿树深沉,酷暑六壬之散。换卖半床清梦,探支八月凉
风。不知策疲马于风尘,果因何事?戴峨冠而呵从,抑属何情。又如碎日
漾莲,边阴在户,扫地能令心净,折莲易伴人情。一顿事休,一酣情足。
机关不设,浑如结夏头陀。盥栉都忘,可称逃名懒汉。扇摇白羽,歇用碧
筒。试看千古战争,总归闲话。不至奔劳疾病,便是尊生。是以喜见闲人
,惮闻俗事。众皆罢去,松梢老却蟾蜍。我独多情,阶上听残蜻蜓。昼望
青山而坐,夜乘篮舆而归。但惜禾苗,无日不思阴雨。更愁亲友,此时尚
在炎方。正是农夫心里如汤滚,公子王孙把扇摇。
果然好热。那陈员外早早洗了一个澡,吃了些凉酒,向南窗卧榻上睡一睡,独自一个,不觉大酣起来。那三元在地
下耍了,独自个,一步步的走到床前。听了酣声,嘻嘻的笑,手中拿着一把小小裁纸利刀儿。见员外肚皮歇歇的动,三
元把手在上边蒲蒲摸摸,把刀在脐眼上搠了又搠,搠得员外睡梦中觉得肚上痒,只说是蚊虫之类来咬他,把自己之手,
在肚皮重打一下。那刀已进肚腹,叫声“阿哟,不好了”,乱滚下床来,惊得三元哭将起来。一家人方才听见,一齐走
来。只见员外跌在地下,气已将绝,肝脐中流出血来。大家看时,见一把小刀柄在肚上。速速取出,肠已断了。安人哭
将起来,何立夫妻,小二夫妻,家中使女,一齐放声大哭。但不知何人下此毒手,拿着他死也不饶他。安人道:“不可
猜疑,我昨夜梦见那年吴胜长官,拿一把小刀,望员外肚上一刺,把我惊将醒来,恰是一梦。”小二听了,心知冤枉,
道:“冤冤相报,不必哭了。”即时置了棺木。一应丧仪,俱照乡绅家行事。把小二、三元做了孝子。七七诵经出殡埋
葬。
三年服满,三元已长成七岁了。送上学堂攻书。几年之间,把《四书》《五经》俱读完了。到了十五岁,诸子百家,
《通鉴》性理,烂熟如流,文章下笔生花,把新生兄弟教训得文理大通,闲空时,在空地上轮枪舞棒,与人较力。他又
生得长成,梳了发,戴了巾,与同学往来,质气与小二大不相同,小二说话,出口便俗。三元人前常自笑他。小二怀恨
在心,常吃酒醉下,便在房中,把三元骂个不了。这三元在个书馆中,那里知道。
一日,小二又吃醉了,在房中骂:“小畜生,不记得爹娘磨水的时节,穷得一贫如洗。如今把你一家受用,你道这
家私是那里来的!亏了我当初谋得这两千银子,挣起的家私。若再无礼,我把你小畜生照当时十五年前,断送了吴胜的
手段,照心一刀、把你埋于盘山脚下,凑作一对。看你这家私,分得我的么。”小二妻子道:“什么说话!小叔是个好
人,你为何事吃醉了,便把他来醒酒!岂不闻,酒中不语真君子,财上分明大大夫。”
不想次子在房外听见,速忙说与父母。何立夫妻听他骂得古怪,便细细的记得,一字不忘。至次日,到三元馆中,
教他至无人密地,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三元沉吟许久,对父亲道:“此话只做不知,我自有道理。”何立先回,三元
心生一计,竟至安人房中问安,就悄悄儿的说:“孩儿夜来得一梦甚是古怪。梦见一人,口称吴胜,十五年前,被小二
对心一刀。将尸首埋于盘山脚下,未曾托生。要孩儿与他诵经超拨。他又说,若不依我,祸及全家。此事不知有无,何
不为儿细说。”那安人听了这番说话,道:“儿,句句真的。”便从根至尾说了一遍,道:“原不是员外主意,都是小
二行的事。员外死的这一夜,我也梦见冤魂,刺了一下死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鬼是有的,孩儿不可不信。”
三元听说道:“母亲,且请宽怀,孩儿自有主意。”三元回到书房,闷闷昏昏,沉吟不语。想了一会。原来小二是凶人,
我若不早防,后遭毒手。悔时迟矣。况非我亲枝骨肉,原系家童,我就与吴胜报仇,也是一桩快事。除是经官,方可除
此凶恶。口中道:“吴将军,阴灵护我,与你报此一桩大仇。使我生得个法儿,方可行事。欲待告官,又无对证。谁做
原告?”又沉吟一会,便笑将起来道:“且打个没头官司,惊他一惊,也可出气。”便提起笔来写道:
告状冤魂吴胜,系浙江义乌县人。在生身为兵士,于万历年间,随征
杨应龙,得胜还家,路经本县盘山对门陈小二家投歇,窥金二千余两,顿
起凶心,将酒灌醉,夜深持刀杀死。尸埋盘山脚下,一十五年。枯骨难归
故土,父母妻儿,倚门号泣。共愤因财而陷命,独悲异地之孤魂。恳乞天
台,严差拘恶,陈小二跟同邻里人等,亲提一鞠。探尸有无,人人堪证,
除剪凶暴,正法典刑。生死感思。上告。
一时间写完了,看了又看,道:“必然要准。倘掘出尸首,做定大罪了。”又想道:“罢,这样恶人,留他在家,
养虎害身了。只是无人去告,怎么好。”又道:“待我悄地走到县前,见景生情便了。”恰好撞见一个常到陈家来催钱
粮的差人。此人也姓陈。一个字也不识得的。三元想道,正好,叫道:“陈牌,有一纸催粮呈子。劳你一递。容谢。”
差人道:“小相公,谢倒不必。若准了,就与在下效劳便是。”三元道:“这般一发妙了。”恰好投文牌出来,差人投
在里面去了。三元竟回书房读书。
且说知县次日升堂,把一纸呈子上面标着:
此状鬼使神差,该县火速行牌。
去拘凶身小二,同邻验取尸骸。
限定午时听音,差人不许延捱。
若是徇情卖放,办了棺木进来。
那刑房见了,即研香墨,忙展钧牌,便把八句,一字不更,写了年月,当堂签了,交付差人,两公差听了这般言语,
接了牌,飞也似跑到陈家门首。见一个人立在门外,差人道:“请问一声,贵村有个姓陈的么?”小二道:“我这里哪
个还敢姓陈,只有我家了。有何话说?”差人道:“有些钱粮,要他完一完。特来寻他。”小二道:“这般小事,何用
大惊小怪。”差人道:“钱粮不多,比较得紧,故此动问。”小二道:“该多少,”差人道:“他府上有个小二官,悉
知细底。”小二道:“我便是陈二爹了。”差人见说,一把扭住,一个取出麻绳,夹脖子一套,锁住了。小二骂:“可
恶得紧,这钱粮我手上不知完过了多少,并不见这般利害差人。”那公人也不答他,登时叫起地方道:“陈小二杀人。
今奉本县太爷钧牌,着地方里甲,同至盘山脚下,验取尸首有无,要同去回话。”那排邻地方听说这话,吃了一惊,道
:“有这般奇事!”小二惊得面如土色,言语一句也说不出了。三元在房中听见,走出来看,何立一把扯定道:“你不
可出去。”三元道:“他自作自受,与我何干。况家无二犯,不必多心。”竟出门前。见众人都往盘山脚下,说不知那
一块地上埋着。问小二,只不做声。众人乱骂起来:“你倒杀人,俺们在此陪工夫。还不快说!我们私下先打他一顿,
再去见差人说话。他若不说,待我拿去夹他的孤拐,自然说了。”小二见如此光景,料隐匿不得了,道:“不干我事,
都是我老官存日做的事,不过在这一搭儿地上。”众人见指了所在,锄头铁锹,一齐动手。掘二尺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