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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但见满室空旷,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见踪迹。奇怪,难道又跑到院子里去研究那些花花草草了?段无文搔了搔头,静静地阖上门,转身下楼准备去另一个地方找人。
钟明站在一栋看上去很老旧的木屋跟前探头探脑,心底充满了好奇。打从来到这个分舵,基本上已经前前后后都跑遍了,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地方——没想到后院那片茂密树林的背后还藏匿着这么一间怎么瞧怎么透着古怪的房子。房屋看上去很牢固,只是门窗全关得紧紧的,从外面往里瞧,什么都看不见。
围着屋子转了三圈,钟明终于决定进去瞧瞧,反正段无文也没跟自己说过这里有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而且说不定这只是一座用来堆放杂物的废旧仓库罢了。他走到门边,用了点力推了推式样古朴的木门,“吱呀”一声,稍稍有些沉的门居然没有被锁住,应声而开。
整个屋子洁净素雅,里面的装潢十分简单,仅有一桌、一椅、一床和一个女子用的梳妆台。台上有一铜镜,被擦拭得相当明亮,木制的地板也很干净,这说明经常有人在打扫。妆台上还躺一枚精致的珠花,花作五瓣,分别嵌着五粒不同颜色的宝石,花朵正中则镶着一颗特别大的珍珠,隐隐发出淡淡的光芒。钟明虽然对于珠宝不是很了解,但也看得出此珠定然价值连城,异常贵重。转目而顾,见珠花旁尚搁着两本书,好奇地拿起翻了翻,不禁惊喜交集,这其中一本讲解的是金针刺|穴之术的技巧,另一本则是写如何用药、以及识别毒物与解毒的方法,上面详细地绘出了图样,里面还有几种钟明曾经听说却从未见过的动、植物,有的甚至闻所未闻。捧着如此好书,嗜医如狂的钟明兴奋得差点没蹦起来,急切地想找段无文商量一下借阅的事情,当下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回过身就往外跑。
“哎哟!”才跑了没几步,就正正地撞上了一个人,钟明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抬起头来。“哇!”
——一个如铁塔般身高起码超过一米九、一脸凶相的独眼大汉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对、对不起。”虽然心里发毛,钟明仍是很有礼貌地道了歉,毕竟是自己激动之下没有看路才会导致目前的状况,不管怎么说,错不在对方。
“……”独眼大汉有些讶意地扬起了两道粗眉,仿佛没有料到眼前瘦弱的男孩不但没有被自己狰狞的外表给吓昏,居然还敢开口跟自己说话。
“大叔,”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钟明试探着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一等。”说话的并不是面前的大汉,而是另一个人。
听到这个声音,钟明不禁皱起了眉。
“你好大的胆子。”从不远处的一株柳树后施施然地绕出一人,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你可知道那座木屋是什么地方?竟然胆敢擅入。”
“什么地方?”钟明不解地问,心里暗叹倒霉,一大清早就碰上了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饭桶”。“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那里是教主的秘室,严禁任何人出入。”范通冷哼,他瞥了一眼始终不曾吭声的独眼大汉,一字字道,“除了每日来此打扫的哑仆以外,任何擅入此室者,杀无赦——就连本舵主也不例外。”
“是吗?”钟明半信半疑,“为什么段无文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
“放肆!”范通沉声呵斥,“区区一个男宠岂配直呼教主名讳!此事若被教主知晓,你……”
“可是他早就知道了。”钟明满不在乎地道,“我一向是这么称呼他的,他也没有反对啊。”
“呃……”范通一时呆愣,“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钟明好笑地瞅着他发愣的模样,“没事我骗你干什么?”
“……没想到……”隔了半晌,范通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他再次将凌厉的目光投向钟明,“就算教主再怎么宠你,这次你也难逃罪责。我问你,你可知道上一个擅自入此室之人的下场?”
“不知道。”钟明老实地回答。
“那个女人跟你一样,之前也甚得教主欢心。”范通缓缓叙道,“可惜,只因她恃宠生骄,不但明知故犯、妄入禁地,在被人赃俱获后还胆敢向教主要求将屋内的珠宝首饰赏赐与她……”
“后来呢?”闻听此言,钟明心头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酸酸的滋味,难以抑制。
“我猜,”范通玩味地瞧了瞧眼前沉着脸的少年,摇头道,“你不会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她死了?”钟明骤吃一惊,“是段无文杀了她的?”
“虽然教主并没有亲自动手,不过的确是教主亲口下的命令。”范通满意地看着少年的面色渐渐泛白,“啧啧,那种死法可比直接杀了她还要残酷几百倍。”
“阿明!”找了半天不见恋人踪影的段无文终于想起此处的禁地,心知不妙,急急赶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少年苍白的脸。“你怎么了?”
“我没事。”钟明咬了咬牙,抬首一霎不霎地望向段无文的眼睛。“我刚才进了那个木屋。”
“你进去了?”段无文略略一怔,继而拍了拍头,“我倒忘了,前几天就应该告诉你的。阿明,”他若无其事地牵起钟明的手。“我有两本书想送给你。”
“什、什么?”面对着出乎自己意料的和善笑容,原本已经打算承受某人雷霆之怒的钟明吃惊地睁大了双眼。至于一旁的范通,更是连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
“哑叔,开门。”段无文迳自吩咐,锐利的眼光如刀锋般刺在范通身上,“小范,我方才让你去办的事你都办好了?当真这么闲的话,不妨出门多逛几圈。”
“是。”迅速敛起面上的震惊之色,范通躬身施礼,匆匆告退。“属下这就去办。”
“哼。”凝视着范通渐去渐远的身影,段无文冷哼一声,握紧钟明的手,转头笑道,“阿明,咱们一起去瞧瞧吧。”
独眼的大汉打开了小屋的门,静静地守在屋外。钟明慢吞吞地跟着段无文走进了木门,内心充满着疑惑。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不让别人进来?”
“这里是我娘生前居住的地方,也是她的埋骨之所。”段无文拉着钟明的手来到屋子中央,“不让别人进来是不想让人打扰我娘。”
“埋骨之所?”钟明惊讶地道,“你是说……你娘就埋在这儿?”
“不错。”段无文的神色有些黯然,“我娘过世的时候我才八岁,她临终前叮嘱上官叔叔一定要把她的尸骨埋在生前居住的房舍之下,因为她不愿再回总坛,更不愿再见我爹。”
“……为什么?”感受到对方眼底传来的丝丝忧伤,钟明一边反握住段无文的手,一边轻声询问。
“我爹生性风流多情,虽终身未娶,情人却遍及天下——我娘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我娘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在得知我爹的秉性之后,便坚决与他分手。即使当时已身怀六甲,她还是决然地离开了我爹。”
“那你……”
“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爹,也不知道我爹究竟是谁,那时我的武功都是我娘教的。后来,上官叔叔来找她……”
“上官叔叔是谁?”
“上官叔叔名唤上官铮,是日月教的护法,当年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我爹特地派他过来照顾和保护我们母子二人。”段无文的视线穿过敞开的大门飘向远方,他神情悠然,仿如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我娘过世之后,我爹就让人把我秘密接回了云南,上官叔叔独自留在这儿,隐姓埋名,一直替我看守着我母亲的屋子。”
“你说的上官叔叔难不成是……”钟明若有所悟。
“猜对了。”段无文收回视线,拥住钟明的肩,在他额头印上一个赞赏的吻。“不过这个屋子的秘密目前除了我们三个以外再也没有别人知道。”
“你爹他……”钟明迟疑地问。
“我爹也已经过世了。”段无文悠悠道,“他这辈子爱的人太多,哪还记得自己曾经有过多少女人。如果不是我娘碰巧给他生了个儿子,我看他连我娘是谁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唔……”钟明思索良久,中肯地道,“我不喜欢多情的人,感情这回事还是要互相忠诚才好。”
“是啊,”段无文频频点头,大表赞同。“象我这么专情的人很难找的,你……”
“对了,”他不提还罢,一提倒让钟明想了起来,“我刚才还听饭桶说你以前的风流情史呢。他还说……”思及范通说到的“比直接杀了还要残酷几百倍的死法”,钟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真的……让人杀了那个……擅自闯入这间屋子的……”
段无文的脸色沉了沉,果真是个“饭桶”!什么事不好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可真糟了。
“……是的。”一瞬间转了不知几回的心思,想到当初两人之间的约定,段无文一咬牙,还是说了实话。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替自己辩护。“那是因为她不但偷偷潜入这里,而且还想把我娘留下的珠花拿走,那时我又年少气盛,所以才会……”
“可是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喜欢?”段无文苦笑,“那个时候对我来说谁都一样。我整日过着轻狂无忌、放浪形骸的生活不过是想惹我爹生气罢了。其实我一直很恨我爹,如果不是他,我娘也不会终日郁郁寡欢,以致那么早就……”
“我明白了,那时你一定处处跟你爹对着干吧?”钟明思索着道,“他让你往东,你偏要往西;他让你往西,你偏往东……”
“不错。”段无文大起知己之感,“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有过叛逆期啊。我十七八岁的时候也经常惹我父母生气,在他们意外去世之前我还为了一点小事跟我父亲大吵了一架。”钟明带着怀念的表情娓娓诉说,清澈的双眸逐渐染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直到真正失去以后,我才懂得最重要的是什么。只可惜……有很多东西失去了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回来……所以我觉得——”他深吸一口气,仰头直视着段无文,“我们更应该珍惜现在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