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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出的将是一双崭新的手。
他开始感到心情舒畅了许多。北河人终于要制那种大杂院儿,住上方便洁净的
单元房 而十几年前这曾是少数人的专利。 不必为那个曾经简朴单纯的美丽城地怀
旧,那毕竟是少数人的审美需求,现实中没人需要它。这一片片杂乱无章面目呆板
的红砖楼毕竟是小城人的企盼所在。人只能解决他能解决的问题。
或许一百年二百年后人们会想起那个苍凉美丽的北河,会花巨资修一座纪念馆,
甚至建起一个小城的复制品,住到那艺术品般的空调平房四合院中去。二百年时间,
够
那时吕峰最大的渴望就是逃离那个鸡飞狗跳的庸俗大杂院。
小小的他心中似乎也懂,如果那一进院子只住一户人家,那将是最开心的事了,
给他一座楼也不换!他跟爸爸妈妈去过那样的院子,是大官的家,宽敞漂亮,清静。
院中有自来水龙头,屋里厨房厕所齐全。他最怕的是冬天去街上上厕所和去挑水。
最盼望自己家中有自来水有厕所。
旧北河城里也有几座楼,最高的是一座六层楼,简直让吕峰着迷,常常仰视着
它,一遍又一遍地数,想象着楼里人上厕所冲水的惬意样子,想象着人家在自家中
洗衣服,脏水顺管道流走的样子,而自己家却要一桶桶往街口的下水道上拎脏水。
挑水是最苦的差事儿, 他十二岁就开始跳水 一条街一个水龙头,冬天水管周
围冻起一座小山包来,水池子竟成了一口二尺来深的冰井。开春冰化了,胡同口就
化成了一片泥沼。夏天又闹缺水,为照顾农民浇地,市民的水就三天两头地停。半
夜里会听见有人喊:“来水了!”家家户户就拎着笆去接水,满街像过节一样热闹,
一直闹到天明。后来人们就自动地用桶来排队,一排排半街筒子。夜半时分,每家
派出一个人来看桶,大家便坐在扁担上聊天等水。有时等一宿仍不见来水,大家就
留下水桶排队。
常常有人趁别人不在时把自家的水桶加塞进去,被发现后轻的招一顿臭骂,骂
急了就抡起扁担开战,直到打得血肉横飞。常常是为了排队接水邻里结仇,于是战
事不断。谁家男人多谁家就称王称霸。
记得对门院里的李家,一气儿生了七朵金花,第八胎又是个女娃,李婶儿便无
地自容地哭 因为她的丈夫为排队接水跟人打起来, 左眼给打瞎了,婆婆让人家把
头发一撮撮带着血给薅了下来。她立志要生男孩将来能为家里报仇,可连生八胎全
是女儿。那天丈夫又让人欺负了,打得头破血流被拖回家。李婶一气之下,怀里抱
着女儿,招呼上七个女儿奔向那欺负人的家里,一路哭嚎着骂上门去,引得满街人
跟随而来看热闹。吕峰看到她抱着孩子跪在那家门前,狠狠抽着自己嘴巴子,呼天
抢地地叫着: “是我没本事生不出儿子来,才让你们这么欺负 我下辈子非生八个
儿子不行,非报了这仇不可!有种的出来就打死我算了,反正我活着也没用。”那
家四五个男人出来拖她走,她的七朵金花一拥而上抱住那家男人们的腿大哭小叫。
这时李家男人捂着一脸的血跑来,揪起自家女人,大骂“丢人现眼”,随后冲那家
人恶骂:“今天是最后一回,我让人欺负够了,下回再有人敢动我一手指头,我让
他全家见阎王去!”那家人冷笑着:“瞧你那死X 样儿!再闹,把你右眼再打瞎 ”
说着上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把李家人打出门去。满街人发出了愤愤不平的声音,
但没有人敢上去打抱不平。
几天以后, 半夜里人声鼎沸,说是杀人 原来是李家男人一丝不挂地端了菜刀
模进了那家,在黑暗中乱砍一气,最后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抱住那家一个女人而
死。从此这家就剩下干巴巴十个女人。让他乱砍一气的那家倒没死一个人,却一个
个脸上身上留了疤痕。从此李家女人再没发出过笑声,那家男人也再不敢欺负人了,
臊眉搭眼地出出进进。那地方可是清代的两江学堂,住过大学者的。早没了风雅,
连雕花雨廊都搭成了鸡窝和免窝,窝门用的是雕花镶板。
最令人恐怖的是“文化大革命”那几年。满城的枪林弹雨,很有点像现在的中
东贝鲁特。一派对另一派总部的攻击往往是在黑夜里发起,一阵枪声大作,夜空中
便如同放礼花般流曳起枪弹划出的根根红线。一夜激战后,第二天一早便有高音喇
叭宣告什么什么总部被拿下 不久又会有巨大的哀乐轰鸣, 唱起毛泽东那首诗“我
失娇杨君失柳”,这个曲子谱得十分催人泪下且总有阴曹地府的鬼魅气,让人不敢
多听。伴着哀乐的是激奋的口号声“为革命战友报仇!”
这院子里的人算老实的,一听枪响便全躲在家中,甚至用湿被子捂上纸窗户,
严防流弹打进来误伤。可怎么也想不到这院子里会出人命。
那是个刚落过雪的下午。雪一停,西边就红嘟嘟地露出个圆圆的日头。刚才夹
着北风和鹅毛雪“嗖嗖” 的枪声和大喇叭里的喊叫都停 这时南屋的王奶奶开始一
家挨一家地叫人去她家, 她家臊儿要办喜事 兵荒马乱的,王奶奶说,就不办酒席
了,请街坊四邻的吃吃喜糖就算那么个意思
发过喜糖臊儿叔说要放二踢脚喜庆喜庆,就一支支地放起来,噔——嘎,这直
入云霄的炮声听起来格外清脆。
本来臊儿连放几支后是要回屋去的。 就在他转身时, 小吕峰又递上一支说:
“臊儿叔, 还剩一支。”臊儿就顺手接过来,插在雪里用烟头儿点 点燃后却只见
药捻儿妹妹不见炮响。臊儿等了片刻就拿起它来骂着:“坑人的小贩儿太黑心了,
他们往纸里裹沙子卖。他妈的!”说话间那罪恶的东西在他手中响了,臊儿应声倒
地,那第二声闷响响在地上。人们眼前一红,顿觉喷了一脸热汤,睁开眼全都大叫
一声‘妈呀“。臊儿的脑袋早就炸烂
原来是二踢脚从他眼里钻进脑袋炸开 吕峰一直有一种负罪感, 似乎是他杀了
臊儿一样。
院里老臭家的媳妇同样叫人难忘。她刚从附近的农村来嫁给老臭时,还是个土
里土气不开眼的村姑,家里穷,让人说和着嫁给了缺。心眼儿的老臭,进城后天天
叼个馒头当零嘴吃,没出半年这个叫俊改的女人老臭家的老臭媳妇就变得如同发面
馒头一样又白又胖了,浑身的肉眼瞅着拘挛拘挛地颤悠起来。就这样一个胡吃闷睡
疯长源的女人,闹起“文革”来竟成了那个“革命煤球厂”的武斗女将,能双手打
枪, 号称“双枪老太婆”。从此院子里极少见到她 偶尔回来几回也是前呼后拥着
让大小伙子们保护着,老臭哥家一家子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全院子的人背后里指指
戳戳,损老臭是个创了的男人,屎鸡巴一个,连老婆都管不住,那俊改在外头能老
实呆着? 怕是早让老臭当了几百回王八 为这,老臭他妈人前人后也在讲俊改让老
臭丢尽人 1968年五月节,俊改回来 一进院子就大呼小叫着说是刚从北京开会回来,
中央首长接见了他们两派的头头,为他们讲和。那大会堂真叫大,比咱们的体育场
地界儿还大,一进去就犯迷糊。天安门广场从这头看不到那头,就跟割了庄稼的大
田一样敞亮,能盛一百万人,咱们全城的人都去了也才够塞满一个小角儿的。
可到了半夜老臭家屋里就闹翻了天。吕峰让叫喊声吵醒,屋里已空无一人。他
披了衣服跑出院子去,外面正是一片喧闹鼎沸。老臭家屋里传来“啪啪”的声音,
每响一声,就听俊改尖嚎一声,伴随一声“我操你妈,老臭!”越骂那“啪啪”声
响得越密、越脆。是老臭在用皮带抽他女人。“你服不服?见了中央首长就不想当
我老婆了,你也长了屎是不是?”“你脏,你臭,我跟你离!”“啪啪”,又响起
鞭子声。“你没离,就是我的,先打死你,让你逞能!”“操你妈,老臭!老鸡巴
两口子,你们就不管他呀,你们不得好死!”老臭的父母一人手拿一根绳子,说着
“丢八辈子人了”要找房梁上吊。人们一边拉着老人一边砸门,说再不开门就撞进
去绑老臭
房门哗啦一声绘撞开,黑暗中冲出两条白影,纠缠一起厮打着。人们拥上去,
分不清的男女在分不清男女地胡抓挠着企图把那一团男女肉体分开。好一阵子混乱,
终于光溜溜的老臭被人从中摘了出来,那边俊改早让女人们推回屋去。骂声仍然不
断。
人群仍然不肯散去。天麻麻亮了,似乎半街筒子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识文断
字的父母在文文雅雅地劝人们回家去,可没人动。老臭他妈终于忍无可忍,抄起扁
担,抡圆了扫荡起来,边舞边叫:“王八蛋操的你们还没看够回家脱了衣裳对着看
去!”
她披头散发,衣衫零乱,飘飘然然,似一个老妖怪。她旋着扁担,嗖嗖如哨,
赶得人们抱头喊妈,一股脑地往大院外面涌,可外面的不知出了什么事,还在往里
挤着想看热闹,那人群立即挤成了疙瘩拧成了麻花。“老具他妈杀人了!”又一群
人叫着视死如归地去抱住那个老婆子。
院子里终于静了,地上留下一片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布鞋拖鞋。老臭他妈咣当
关上院子大门,“扑通”一下一头栽到地上,顺嘴角流血。
后来俊改就让厂里的一群壮汉用汽车接走了,一连数月不着家。院子里着实太
平了些日子。可忽然有那么一天汽车嘀嘀作响,俊改让人送了回来,浑身油垢,面
如锅底,头发披散着,一络子一绺子黏黏糊糊。她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一条腿直
不楞登不打弯儿。再看她的双眼,是直的,像是换了假眼珠子。
据说是她那一派让对立面打败了,她给抓去当了俘虏,给糟踏惨了,还打折了
腿。
俊改疯 经常半夜又哭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