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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日升想了一想,说道:“你可要见见我的家里的每一个人?那末,你最好在黄昏时来。因为今天下午,玲凤的学校里行毕业礼,伊要去参加,日间不在家的。”
霍桑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晚上似乎不很方便。”
裘日升忙接嘴道:“那末,你索性明天来。今天玲凤校中已放暑假,明天伊不到校了。”
“好,我准备明天上午造访。这火柴焦梗暂时留在这里。你现在可再坐坐,喝一杯热茶,定一定神回去。”
霍桑走到门口招呼施桂备茶。那裘日升果真又坐了下来。这时他神态上已比先前安适得多,坐的姿势也自然了些。我也重新坐下,把背心靠着椅背。霍桑却站在窗口,似在那里欣赏那充满着热力的朝阳。
一会儿,施桂已送茶进来,又带了一盆面水、这一定是出于霍桑的额外吩咐。因为那来客的脸上汗液既多,雪花膏又不曾全部抹尽,形成了一个特别的花脸。他的那块纱巾也已失了效用,实在不能不彻底地洗一洗了。
数分钟后,裘日升已洗过了脸,又忙着戴上草帽,似乎他是用惯雪花膏的,这时他脸上既失却了掩护之物,便赶紧借草帽来遮盖。他立起来准备辞别,霍桑忽又发出一句重要的问句。
他道:“裘先生,大前天三十夜里,你楼下东次间的客房中可曾住什么客人?”
裘日升站住了,抬起他的近视眼睛,钉住霍桑脸上。
“当真有一个朋友住过的。霍先生,你怎么会问到这层?”
霍桑垂着目光答道:“没有什么,我随便问问。这朋友是谁?”
“他姓伍,名叫荫如,是我们北方的同业。因为先父在世时本来贩皮货的,荫如这一次到南边来,也为着商业事情。他在我家里耽搁了两天,直到七月一日的早晨才去。”’
“这个人可常到南边来的?”
“不,难得的。我记得今年春天他来过一次,也曾在我家里耽搁过几天。”
“是不是在清明以后的那个当地?”
裘日升瞧着霍桑,摇头道:“霍先生,你可是疑心上一次我瞧见门钮转动的那夜,他也住在我家里吗?……不,不,那时候他并不住在我家里。不过我记得那一夜我外甥寿康恰巧住在下面。因为那天夜里寿康在我家里吃夜饭,喝了些酒,不曾回厂去睡。我在事发以后也曾和他商量过,所以记得很清楚。”
霍桑点了点头,答道:“好,你现在安心些回去吧,别的事我明天到府上来再说。”
裘日升忽又疑迟着道:“霍先生,你想这件事究竟有什么目的?我的性命会不会有危险?”
霍桑不假思索地摇摇头,答道:“你放心,我敢说决不会如此。不过你也应当振作些。我再告诉你,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鬼只在你的心里。你切不可自己心虚,造成无意识的恐怖。”
裘日升听了这话,连连点着头,精神上果真越发振作了些。他深深鞠了一个躬,便走出室去。霍桑送到门口,拖着拖鞋慢吞吞回身进来。我正要向他问话,霍桑忽站住了向外面倾听的样子,接着他的嘴唇又嘻了一嘻。
他似喃喃地说道:“唉,他还在那里和黄包车夫计较车钱呢。他委实‘太’节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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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意外的变动
来客去了以后,我和霍桑恢复了我们的原来的座位。霍桑先喝了两口冰水,又烧着了裘日升来后的第三支纸烟。我准备先和他讨论这小小的疑问。霍桑忽先自暗暗地咕着。
“唉!他委实太节俭了——节俭得太过分些哩。”
我乘势纠正他道:“霍桑,这句话你已说了两遍哩。我觉得这‘节俭’二字,用得不很适当。你应当换上‘吝啬’二字才称。”
“不错,不过这个人在某种地方却是绝对不吝啬的——我猜想这一出把戏的来由,也许就是从他这种脾气上引出来的。”
我急忙问道:“你已推测到这事的原因了吗?”
霍桑呼了两口烟,一边摇着蒲扇,烟雾便弥漫满室,一边发出一种很有把握似的声调向我答话。
“据我观察,这个人有几种特点:第一,他明明是很有钱的,可是生性却很吝啬。有钱而很吝啬,那就是招怨的主因。”
我点头道:“这话确近情理。你想有人因着他吝啬的缘故,就在暗中作弄他吗?”
“这是一种可能的解释。还有第二种——唉,包朗,我且试试你的眼力,你从他的状态上观察,他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我想了一想,答道:“他还有些虚骄的架子。他对人虽然吝啬,但他的衣饰却又故意时髦。我还见他长衫里面的胸口上,隐隐透露出一条很粗的金表链,和两个金铸的表垂。”
霍桑点头道:“正是。不过他的装束除了架子以外,还有别的副作用。他真是一个色鬼!
“我也有这样的感想。他的修饰确已和他的年龄不很相称。”
霍桑忽似提起了精神。他的那一把借以活动手肢的蒲扇,也停止了摇动,他的声浪也提高了些。
“有一点竟出我的意料。我以为他总左拥右抱地有着几个娇妻美妾。可是他连妻子死了都没有续弦。但是他的粗厚的嘴唇,失光的眼睛,弯形的背脊,丑怖的化装,还有忌冷怕寒的那种习惯,都告诉我他是一个性欲很厉害的色鬼。可是他却没有一个妻子。这种矛盾的现象,你可能解释得出?”
我摇了摇头,默默吸着烟,不即回答。
霍桑忽自动地解释道:“这现象也是发生于吝啬二字。”
我仍默然不答,但我心中的怀疑,早已从我的眼中表示出来。
霍桑又说道:“你还不明白?现时代尽多这样精于经济的男子。在现社会中,供养一个漂亮的所谓摩登妻子,当然不是一个精通算盘的吝啬人忍受得住的,可是性的问题,总得解决,他自然会利用别的方式。所以这班抱着极端自私观念的‘经济人’,便以为乐得不娶妻子而反可以恣纵自由些地。我敢说这位裘老先生,也许就是抱着这样的观念的一个代表。不过这种别开生面的节俭方法,实际不但不经济,而且是很危险的。他的奇怪的遭遇,或者就起因在这一点上,那是有充分可能性的。
我又忖度一下:“不错,这一着当真也可能的。但除此以外,你想可还有别的缘因?”“也许还有。不过我们现在既然还不知道他们的底蕴,当然不能够凭空推测。“那末,你想那个作弄他的人,究竟是他家里的人呢?还是——”
霍桑忽又放了蒲扇,把身子从藤椅上仰了起来。“这个当然更难说了。我们总括他所遇的怪事,前后共有三次。除了第一次也许是他的心理作祟以外,那第二次的足印和第三次的火柴和白色人形,都是有物质的证明的,不能不认为事实。但第二第三两次发作时,他家中都有外客——前一次是他的外甥梁寿康,后一次是他的朋友伍荫如。这一点不能不加注意。所以这问题我在和他家里的人会面以前不能信口乱说。
“你姑且猜测一下,也许可以料到。
霍桑忽坐直了,眼睛凝注在我的脸上。他道:“包朗,你不会像那些迷信的人一般,把我当作有‘天眼通’或阴阳妙算’的仙人看待吧!
我默然不答,低头吸了一会烟,心中自念,这件事的确不像是这样简单的,若但凭裘日升的一面之词,便贸然下断,果真有些危险。可是我对于所怀的疑团,仍禁不住有一种提早解释的企图。
我又问道:“你刚才保证他不会有意外的危险。这句话可是只为着要安慰他?或是你确已有了把握?”
霍桑喷出了一缕细长的烟,答道:“那是我根据着已往的事实而说的。你想如果有什么人抱着行凶的恶意,要伤害他的性命,那末,尽可以干脆地下手,何必这样子一次两次地鬼鬼祟祟?更何必延长这许多时间?”
我对于这个解释也觉得满意,因此又引起我的另一个问句。
“那作弄的人竟能在锁闭的门里自由出入,究竟也觉得奇怪。我们既不相信隐身法的神话,你想那人会有什么神秘的技巧?”
霍桑忽然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书桌旁边,把烟尾丢了,又举起了两臂伸一伸腰。
“包朗,你且耐一耐吧。我在实地观察那屋子的结构,和门上的锁键以前,当然也不能回答。你如果有兴,明天你不妨再破费半天功夫,跟我一块儿去瞧瞧。
一阵子琅琅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霍桑的话。霍桑赶着去接,约摸三分钟后,他又回过来笑嘻嘻地向我说话。
“包朗,你已听得了吧。汪银林请我到半凇园去吃中饭。他说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要和我商量。你既然抛弃了半天的笔墨,不如一同去疏散一下。那里有好几枝近水的杨柳,很有些诗情画意。我们到那浓密的柳荫底下去吃一顿饭,也可以算做‘聊以解嘲’的避暑呢。
霍桑的邀请,我自然是无条件接受的。一小时后,我已做了汪银林的不速之客。
汪银林是湘沪警署的侦探部长。他这个位子,已担任了十二三年,经历的案子既多,在社会上很有些声誉。他的短阔的身材,肥胖而带些方形的脸儿,除了嘴唇上添加了一撮黑须以外,还是像十多年前我们和他初见时一个模样。有几个熟悉的朋友们常向他取笑:“你的肥胖的脸儿怎么始终不会消灭?这可见你探案时不曾用过脑力,而用脑的却是另有其人啊。”这所说的另有其人当然是指霍桑。不过我说一句平心的话,汪银林探案时的认真和负责,在同辈中确也少见。他自从和霍桑交识以来,不但把素来的习气减少了许多,就是在观察和思想方面,也有不少进步。所以若说他完全不用脑力,那未免太挖苦他了。我这个见解。在这一天我们在柳荫底下进餐的时候,就得到了一个明证。
他和霍桑所讨论的,是关于某银行的一件假支票案。经过了一番谈话,霍桑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