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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郝平把眼睛转向还在梦乡中的萌萌,慢慢说着:“那天,我正好有事走到那里,赶上周春妻子跳楼,我赶了过去。那惨景,我永远忘不了……一地血光,那女人死了还睁着眼睛,而且,眼睛里还流着泪……人们都冲上去围观……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我看见,在围观人群的腿缝中,突然钻出一个小女孩,嘴里叫着‘妈妈’……”
小赵叫起来:“是萌萌……”
郝平痛苦地点点头,沙哑着嗓子道:“是她,她目睹了母亲惨死的场面……还好,我在场,立刻把她抱起,捂住她的眼睛,可是,她已经看到了一切……”
郝平哽噎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的嗓子也发紧。我明白了,萌萌为什么不爱说话,母亲惨死的情景,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怎样的伤害,可想而知。
沉寂的室内,猛然间响起挺大的抽泣声。
是小赵。
我和郝平都随着小赵的目光转向了床上的小萌萌。
萌萌还在抱着布娃娃酣睡。
小赵慢慢趴到床上,搂着小萌萌,肩膀抽搐起来,口中喃喃地:“原来……她竟然有这么悲惨的童年, 她是这么苦命的孩子……”
我和郝平也都动了感情。
小赵突然站起来,满脸泪痕地冲到郝平对面,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郝平,你是警察,这些事发生时,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你说,你说呀……”
郝平满面痛苦、羞愧而又无奈的表情。
小赵抓着郝平的衣襟拼命摇着……
第八章
1
周春一家的遭遇和金显昌的恶行,深深地刺激了我们。激愤之中,小赵忍不住对郝平发起火来,摇着他的衣襟叫着:“……说,你当时在干什么?你在这事情上起了什么作用?”
郝平流出了泪水:“我……我当时把萌萌从妈妈的尸体旁抱开了,捂住她的眼睛,怕她受到刺激,我……”
“不,我不是说这个!”小赵怒吼着:“我是问你,你在周春一家受害的过程中都干了些什么?你既然知道他是受害者, 为什么不帮助他们……你还把真相瞒着我们,这到底是为什么?”
郝平嗫嚅着:“这……我怕……”
“呸——”小赵猛地推开郝平,唾液迸到他的脸上:“亏你能说出口,‘我怕’, 你怎么说得出啊?你是人民警察,你的使命是保卫人民群众, 可你却说你怕,如果警察都害怕恶势力的话,那人民群众该怎么办,怎么办? 你说,你说呀!”
郝平擦着脸上的唾液,支唔着回答不出来。我正要制止小赵,听到背后有人轻轻地叫了声:“叔叔……”
是萌萌,她不知啥时被惊醒了,此刻已经坐起,揉着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小赵。
小赵赶忙住口回身,把萌萌紧紧抱在怀里:“啊,没什么, 什么事也没有,别怕,睡觉吧,有叔叔在,什么也不要怕……不,从现在起,你不要再叫我叔叔;叫爸爸,行吗?”
小萌萌仰头看看小赵,慢慢摇摇头:“不,我有爸爸……”撇撇嘴,扎在小赵怀里无声地哭了。
小赵也抽泣一声,擦了一下眼睛对郝平说: “现在我明白了,怪不得她那么害怕进公安局,是因为你们抓了他爸爸。”把目光转向我,用坚定的口吻道:“她虽然不叫我爸爸,可我把她当成女儿, 从今以后,我要把她永远带在身边,我要收养她,再也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我:“这……可是,苗佳……”
小赵坚定地:“她如果不同意,就不要跟我结婚!”
郝平感动地:“赵哥,你……”
小赵哼了一声:“你别再管我的事!胆小鬼,软骨头,你算什么刑警?你忘了在警校时你怎么说的了?哼……”转过头安抚小萌萌睡去,不再理睬郝平。
郝平求助地看着我:“李队长,我……”
我地拍拍郝平的肩膀,对小赵:“小赵,你不要太偏激,郝平有他的难处,你要理解他!”
郝平激动地接过我的话说:“是啊, 我难道愿意这样窝窝囊囊吗?……赵哥,我没忘记咱们在警校发过的誓。我还记得,那是毕业前,我们几个好朋友在告别的宴会上,举起拳头发誓,一定牢记神圣使命,永远做一个正直的警官……可谁知夏城会这么复杂呀?开始,我想凭着自己的能力立足,可根本不行。在这里, 你没有过硬的社会关系,没有靠山,没有钱,简直寸步难行,还谈什么保卫人民哪?我……“他突然抽泣了一下:“我混来混去,把心爱的人都让人夺去了……他要比我强还行,我也认了服了,你们看见了,那是个什么东西呀?可在夏城,我根本没法跟他比,我……我家本不是在这里,就是为了爱情,才费了不少劲分来的,没想到落到这一步。有时我真想不干这行了,凭我的身手,到哪儿当个保镖去肯定行,可又不甘心……”
郝平擦着眼睛就不下去了。小赵显然被打动,也不再吱声。我把一条毛巾递给郝平:“郝平,别激动,这儿也没外人,心里有什么苦水,也往外倒倒!”
郝平苦笑一声:“真的,这些话我从没当别人说过,怕让人笑话,有眼泪也得往肚里咽……我有点恨白冰,可细想想也不能都怪她,谁不希望生活得顺心一点呢……她本是正规大学本科毕业,可却半年多分配不出去,没单位接收……也不是没有,要去也行,都是不开工资的单位,可一些花钱走后门弄个文凭的,却都分到好单位……我俩找了很多人,都没办成。后来,我俩吹了,她跟小乔刚一处上,就分到了县委办当秘书……说啥呢,咱没本事,人家姓乔的本事大,啥也别说了!”
小赵被郝平的话吸引住了,盯着他道:“闹半天是这回事, 你就认了?”
郝平:“不认又能怎么样?你说我熊我就熊了,跟你们说吧,我不怕跟犯罪分子做斗争,可是,你面对的不止是犯罪分子。你看他是犯罪分子吧,他却比你还吃得开……有些群众不理解,骂我们警察,可他们哪里知道,有些事根本就不是咱警察能左右了的……在夏城,有时警察不但治不了犯罪分子,相反,命运反而掌握在他们手中。就说金伟吧,他靠啥当的治安科长?我们局都知道, 是金显昌给他出的钱,找的人,一活动,就提拔了……”
“哎,”小赵忍不住插嘴道:“我正要问金伟的事, 他跟金显昌到底什么关系,一家子吗?”
郝平:“不是,他、还有金世龙,他们都不是一家人, 可金显昌在夏城厉害,姓金的就都吃香了,都往他身边凑。听说他们在一起磕过头,拜了把兄弟,金显昌老大,金伟老二,金世龙老三。一共二十多人哪!”
“妈的,”小赵忍不住骂了一声: “怪不得!”
郝平又苦笑一声:“这回你明白了吧,对这一切, 你说我能干什么,换了你又能怎么样?比我强的人很多,也有不服的,上告的, 最后怎么样?周春的下场明摆在那儿……对,还有那个老党员……我不想象他那样生活,我还年轻,路还长啊……赵哥,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理解我吗?我不是胆小,我也不是软骨头, 不信咱们去和犯罪分子面对面搏斗,我绝对不比你差,真那样,就是死了也是英雄烈士,可这夏城……赵哥,我怎么说你大概也不能理解,你听我说一件事吧……”
郝平说了件事,那是他刚参加工作不久,当时在治安科上班,一天夜里值班接到一个举报电话,说有人聚赌,赌资数万。因为当时没有领导在岗,又来不及找,他就和几个年轻民警去抓。按着说的地址,还真抓住了,桌子 上确实摆着一摞摞百元的人民币。
可他们闯进去,报了身份后,赌博的几人只是稍稍一惊,马上又平静下来,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玩着。郝平说:“我没想太多,一把抓住一个人的胳膊,扭到了背后,还没等看清其的面孔,却被另一个赌徒一拳打在脸上。”
“什么?”小赵又忘情了:“他妈的也太猖狂了!他是谁?”
郝平还是苦笑一声:“小乔!”
“妈的!”小赵一下泄气了:“那么,另几个赌徒都是谁?”
郝平:“还能有谁?金显昌、才经理……最后那个你都想不到是谁?是郎书记!”
这时,我和小赵反倒不吃惊了。
郝平继续说着:“就因为这件事,我倒了霉,成了全局的笑柄,金伟说什么也不要我了,纪检监查还要查我。要不是徐队长收下我,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呢……对,那晚的几个年轻民警中有小高,你们见过了,他就是从那以后被打发到夏镇派出所去的……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干什么不能那么认真,在夏城,执法是因人而异的,法律是给那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定的!”
郝平不说了,我和小赵也没有开口。一时,屋子里一片沉静。
但是,我的心里却难以平静。我完全理解郝平的苦衷, 对他要求太苛刻是不公平的。警察所以受到人民群众的尊敬,使犯罪分子害怕,是因为他背后有强大的法律作后盾,一旦法律变得软弱无力,或者对方有超越法律的力量支持,执法者自然就失去应有的权威,也就不再受人尊敬,不再使罪犯害怕,就陷于非常尴尬的处境。
沉默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这时候,能是谁呢?我以为是有人走错门了,就应了声:“门没锁,请进!”
2
门试探着慢慢开了,一个穿着便衣、戴着墨镜的男人走进来,并迅速把门关好,然后冲我微微一笑:“李队长。”又对郝平:“啊,小郝也在呀!”
郝平突然叫出声来:“韩政委……”
来人摘下墨镜,果然是韩政委。
我们三人都很吃惊。郝平道:“韩政委?你怎么这个样子?我从来没见你戴过墨镜啊?怎么晚上反而戴上了……”
韩政委微微一笑,不做解释,只是屋里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语地:“晚上没什么事,出来溜达溜达……哎,这房间条件不怎么样啊,住得惯吗?有什么困难没有?”
我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