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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饭局
狗 子
一
这些年来,一直在写酒,准确说是写喝酒,我不是非要写酒,而是我的生活充满了酒。在北京,经常一周要喝大五六次,有时天天大。
最近半年,除了喝酒,什么也没干,这种日子难免让人想到虚度光阴、浪费生命之类的,对此我倒似乎已适应了或说麻木了,我不再因此而惶恐,当然也许是饭局太密了我根本没时间去惶恐,总之我似乎可以就这么坦然地喝下去,直至把自己喝垮或喝成个真正意义上的世外高人,以成就我那当代济公的梦想。
但是没钱了。向朋友借当然可以,但早晚要还的。至于向父母要,我是越来越难以启齿,这半年来要得有点勤,当然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他们就会给,问题不在于钱,问题在于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境况。
父母,尤其是父亲,对于我这么一个步入中年尚无家无业的儿子一直忧心忡忡。我在外面一直不愿被称为作家,不知为什么老觉得作家这个名头有点傻逼,但在家里在父母面前,为了让他们安心,为了证明我不是一个混混,我是多么希望他们把我当成一个作家乃至著名优秀作家,然而他们对此却始终半信半疑甚至满腹狐疑。
我曾把我出的书拿给我爹看(毕竟我们家祖祖辈辈没人出过书,自打我爹那辈才开始识字),他戴着老花镜摆出昔日的领导派头开始翻阅,片刻之后,迸出一句话:“这是哪家出版社,正规吗?”我立马有点火,有心说“您眼真毒,这完全是非法出版物”,但我还是把这点火压下去了,而且我们家一向也没有开玩笑的习惯,我耐着性子说:“正规的,中国社科,大出版社。”老头没说话,合上书摘了花镜,此后对我的书也是只字不提。我想可能是我书中的内容(喝大酒谈恋爱四处乱走)暴露了我的生活,我爹读我的书不仅没能心安,反而印证了他对我一贯的猜疑(不务正业),于是反倒愈加不安了。
前年,经朋友推荐,我加入了中国作协,拿到会员证后我第一想办的就是把那盖有钢印的黑皮派司递给我爹,这也是我入作协的一个重要目的,我爹戴着老花镜对着那个黑皮小本本仔细端详了一番,片刻,蹦出一句话:“这不会是假的吧,现在骗子可多。”这次,我连火都没火,更不会说“没错这是我刚从北大南门买的”,我只说:“真的。”
总之,出书也罢,入中国作协也罢,都不能改变我爹对我的忧心忡忡,我只有一方面哀叹文学的不景气,一方面怪罪中国作协的不争气,连我爹都镇不住。
我不打算再向我爹证明什么了,当然我也不可能破罐破摔,比如说“爸,给点酒钱”,那样他老人家直接就得进医院。我还是自己挣吧。
就在这个时候,朋友老弛问我愿不愿意去镇江写一本关于醋的书,他说跟那边的一家醋厂合作,包吃包住并可预付一部分稿费,我想了想说愿意。一为挣钱,二为躲开北京的大酒。
二
我到镇江的时候,正值 “海棠”台风的尾巴扫到这里,虽已无力量,但仍带来凉快及较大的风。说是凉快,其实空气仍是黏的,只是不烫人了。
我住在醋厂宾馆四楼,4006房,这是一个单人间,单人间自然只有一张床,一张大床,我觉得就是一张双人床,好像所有宾馆的单人间里都是摆着张双人床。
我睡双人床,但我只睡一边,因为睡前看书离床头壁灯近,而且一个人大模大样地睡在大床中间,这未免有些张扬,很不符合我的风格,所以床的另一边永远是空的,有那么点虚席以待的意思,那就让它虚下去吧。
多年来,我睡单人床睡习惯了,在北京的家里,我睡的是一张单人折叠木板床,就是比普通的单人床还要窄的一种小床,我不但自己睡,有时还要跟女友一起睡,经常是她睡里面我睡外面,一般是刚入睡的时候她紧贴着墙根侧卧,给我留下一多半的面积,等睡着以后,她就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加之我这几年睡觉一直不沉,于是我每每被她挤醒,我只得不断地念叨“往里点往里点”,有时她迷迷糊糊听到了便往里移一些,有时她睡得沉根本听不到我的念叨,即使我提高些声调她也依旧岿然不动,我虽心中搓火,但也不能半夜三更对她大吼大叫吧,在这种情况下,有时只能在黑暗中用尾巴骨朝她用力一顶,有时还要顶好几下才能将她逼到墙根,从而为自己争得满意的“生存空间”,想来很是粗鲁。这个过程跟两个国家为争地盘打仗一样,念叨“往里点”是声明是警告,警告无效只能动粗了。
即使如此,在家里我一直没换双人床,一是我房间小,二是我睡单人床睡习惯了,三是单人床是对女友的一种暗示(险恶的暗示?):我是独立的,是习惯独处习惯一个人过的,我们可以在一起睡觉,但不能天天在一起睡,年年在一起睡,一辈子在一起睡。
在外地,在宾馆的单人间里,我将一个人睡双人床,对此,我倒没觉着有什么不习惯的。双人床不见得非得睡双人,正如在北京我那单人床不见得就非得睡我单倍儿一人,我不会因为睡双人床而更加想念女的,正如在北京我不会因为睡单人床而变得刀枪不入。我不会是在自我鼓励吧?此时,我坐在镇江醋厂宾馆4006房的桌前,时间是晚七点多,窗外暮色四合。
三
昨晚饭后去街上小转一圈,在一大商场门口枯坐,抽了支烟,眼前是人流,废纸片,流浪汉,又有那人间地狱图的意味,好在我也不是一两回目睹而有感了。在夏天酷暑的夜晚,在繁华脏乱的街头,就是这感觉。
我印象中第一次有这感觉大概是初中时我一人去济南,在城市里一条河边的桥下,那是1983年左右,空调还未进入家庭,男女老少在河边戏水,那水几乎是黑的,且是沥青般黑得发亮,桥洞垂着丝丝缕缕的苔藓,孩子叫笑哭闹,妇女大背心与大裤衩,这幅图景至今留在我的记忆中。当时小,大概不觉得什么,后来每当想起,便觉人世苦惨。
四
刚到镇江的时候,我都在醋厂宾馆的二楼餐厅就餐。餐费是签到房费里的,每次用完餐,都需要我大笔一挥,一开始有些生涩,得问小姐签哪,并且一边签一边核对着菜价,动作显得迟疑,渐渐就流利了,买单时我只需叫声“服务员”,然后对她做一个签字的手势,服务员片刻就将账单和笔递到我眼前,菜价我只需瞄一眼(我已知道我吃了多少钱),然后一挥而就,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一气呵成,有时单手悬腕就可完成,嘴里若是再衔根牙签就该满分十分了吧。
早餐午餐都好办,吃饱签单走人。
晚餐则有些不习惯。多年来,我的晚餐很少是为填饱肚子,要么是跟朋友一起聚喝,要么是一个人在街边小馆或排档要一两个菜把着瓶啤酒边喝边愣神边想事,兼偷听观察邻桌的言谈举止,也就是说我的晚餐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工作,这么说有大言不惭之嫌,有人可能会说有这等好工作他/她也要干,然而这个活儿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五
先说第一种情况,与朋友聚喝,也就是赴饭局。
这种情况下首先你得能喝酒,这种饭局是不谈正事的(虽然每每以“谈事”为幌子),一是没正事,二是即使有“正事”,那么正事也是最不禁谈的,通常五分钟搞定,然后直奔主题——闹大酒,而不喝酒的人则很难闹得起来,我觉得这种饭局对于他们来说是很枯燥无聊的,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女孩及有些天生酒量不行的人永远不会成为这种饭局的常客乃至铁杆,无聊乏味的事谁也不会常干。
其次你得不怕醉,这种饭局闹起来就是没边的,很多次大家聚在一起吃喝之前便信誓旦旦讲好“今儿就一人五瓶”或“今儿就到十点”,我印象中很少有兑现的,而且每每立了这种誓言的饭局因誓言在自己手中被践踏(超过十瓶或十点之后),反而加速向失控的大酒方向发展,也不知这算是突破了道德底线之后的破罐破摔加速堕落还是突然想开了看破红尘大彻大悟之后的境界提升,总之无论向下还是向上,众人都是以加速度朝醉而去。与此相反,某些说好了要“大干一场”的饭局反而不那么容易大醉,我想这是因为心理准备很充分,同时也调动了生理上的各项机能,从而使自身达到一种接受酒精的最佳状态。当然也不能准备得太充分。总之赴这种饭局跟运动员参加比赛一样,心态要有点兴奋又有点抑制,有点想喝又有点不想喝,这个状态最容易出成绩,最不容易大醉。当然像我这样早已超脱了胜负的人是不会这么刻意调整自己的,我是碰上谁是谁,要么灭人要么遭灭呗。你要有连续作战的能力,喝大一次歇三天是不行的,你要像优秀职业运动员那样在密集的比赛过程中保持稳定的水平,要学会以赛代练,在这一点上,酒场如赛场。
当然酒场跟赛场不一样的是,它还没有职业化,还没纳入资本运营,所以实在顶不住你可以跑,像我时不时跑外地退隐一段,然后满面红光回北京继续大干,这应是令职业运动员羡慕的,但有得必有失,你不可能指望喝酒挣钱,能少赔点就不错了。
六
再说第二种情况,即一个人单喝。
刚来镇江那两天,晚上出去逛街时,就曾逛到过“春江菜馆”,有回都夜里十二点了生意仍很火爆,基本都是男女青年及中年混混,这是那种南方特有的临街那面没有墙全部敞开的小馆,有半露天性质,当时就想这个地方可以来,后来一个人在宾馆餐厅闷吃闷喝实在不习惯,晚饭就改在这里了。
我每次都挑临街的那张小方桌坐下,这更接近露天。我一般背靠墙,这样可以看到整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