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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思德觉得孙女的这个想法不是个小想法,就坚定地摇摇头,有板有眼地说,没有,爷爷今天掏自己的腰包请青青吃饭。
刚上来两个凉菜,罗思德就跟孙女举杯了。
第二道热菜上来时,罗思德看到局办一群人,嘻嘻哈哈从后面走出来。秦副主任在总台那儿签了单,转过身子时,罗思德觉得他朝自己看了一眼,心里的热气就上升了几度,紧忙侧身招手。
秦副主任点着一根烟,跟总台内的收银小姐招招手,挂一脸笑,晃晃悠悠走出了溪水湾。
老秦啊,这是又喝忽悠了。罗思德端起酒杯,自言自语,刚刚因某种兴奋而耸起的肩头落下来。
爷爷,你快吃呀!青青用筷子指着桌子上的菜说,这么多菜,你不使劲吃,怎么办啊?
打包!罗思德不假思索地说。
青青挤眉弄眼说,哟,爷爷也学会打包了,爷爷去年还反对奶奶打包呢。
罗思德呷口酒,不把青青当大人的口吻道,去年呀,爷爷观念守旧,今年爷爷进步了。
青青把一条牛柳送进嘴里,表情夸张地嚼着。
落肚的半瓶啤酒,在罗思德脸上制造出了红晕,这种现象在过去是不多见的。
几条松动的牙缝又来找事了,罗思德取来牙签,遮挡着剔起来。
青青喝了一口太子奶,眼神直直地瞅着剔牙的爷爷。等爷爷把手上的活做完,青青往前探着身子问,爷爷,人们为什么管你们这些回家呆着的人叫拔牙?
青青的这个问题,问得突然不说,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心里不备的罗思德,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迷惘地盯住青青的小脸,半天才找到应付的词,说道,岁数大了,牙松动了,那就拔牙呗。
青青嘿嘿一笑,挑着眼皮说,才不是呢。我听我班同学说,拔牙的意思,就是虎口拔牙!
罗思德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也有些僵。他在拔牙前,在机关大楼里还从未听谁把拔牙的意思,具体到虎口上。罗思德想,虎口,虎口指的是什么呢?局机关大楼?还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他本能地瞟了一眼孙女,心里紧巴巴的。
青青一看爷爷一副没电的样子,脸上就没了较真的兴趣,扬起头来,泄气地望着房顶。
这之后一段时间里,罗思德不知为什么老走神,直到青青的两只手掌,连续在肚皮上拍出噗噗的响声,他才意识到孙女吃好了。
爷爷你有心事。青青盯着爷爷说。
罗思德叹口气,眨了一下眼,抓起一张面巾纸,擦擦嘴,含含糊糊地说,爷爷老了,吃不动了。
青青的嘴唇不再动了,但目光还在爷爷脸上画问号。
罗思德回头招呼小梅过来打包、结账。
小梅拿着塑料袋和一次性餐盒过来。
小梅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吞吐着问,是要……都打包吗先生?
罗思德瞥了青青一眼,青青这时扭着身子,两只手搭在椅子背上,目光在门口那儿闲转呢。
罗思德耸了一下肩头,收回来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桌子上,几乎是把每一盘菜,都细细地瞧了一遍,然后不无感慨地说,能打的,都打了。噢,对了,这个和这个,并一下,还有这两道菜,我看合到一起,也是可以的。
一看小梅打包的手法,就知道她是个新手,包打得磨磨叽叽,甚至还用手去拣掉在餐盒外的凤爪。
好在这一幕青青没有看见,好在看见了这一幕的罗思德没往心里去,此时打包回家的心愿,能让他把过去百分之百看不顺眼的事都覆盖掉。
多少钱呀小姑娘?罗思德问,掏出钱包。
小梅看着账单说,一共是二百三十六块钱,先生。
钱包刚一打开,几张粉红色的溪水湾酒楼优惠卡,就跳进罗思德眼里。这几张优惠卡是女老板在他吃送行宴那天给他的。
罗思德感觉到了什么,一抬眼,发现青青正在打量自己,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接着脑子一转,就改变了吃优惠卡折扣的主意,把那几张粉红色的优惠卡拦腰折一下,塞进钱包的一个夹层里,顺手抽出三张百元大票递给小梅。
青青站起来,朝着打好的包伸出右手。
罗思德心里一热,孙女这个无声的动作让他感动。
小梅回来了,把三百块钱往桌子上一放,说,先生,你的账已经有人结了。
罗思德心里纳闷,往下他就想起了汤科长,猜测是不是汤科长觉得过意不去了,这才暗中拿大方往回找感情。
是计划处汤科长结的吗?罗思德问。
小梅嗫嚅道,这个,我不大清楚。
罗思德没再说什么,起身来到总台,问替他结账的人是不是汤科长,对方说不是汤科长,是宣传部的冯部长,冯部长已经走了。
罗思德心里刚犯别扭,就被他及时制止了。
在过去的岁月里,罗思德与冯部长的关系一直吃紧,原因是那一年在分新处长楼时,他们在排名这个敏感的问题上红过脸,去年底在一次工作协调会上,二人还当着几位局领导的面吵了一架。
冯部长今天偷摸买单的意图,罗思德一眼就看穿了,不就是想拿二百来块钱寒碜人嘛!
罗思德禁不住一笑,心说冯部长啊冯部长,这一回你算是看走眼了,花钱买不到笑话了,现在的罗思德,已经不是在位时处处跟你叫板顶牛的那个罗主任了,我现在是拔牙的人了,无官一身轻,无责一身净,甭说你这个小把戏伤不到我自尊,就算你当我面,拿公款拿支票,啪啪抽我嘴巴子,我都不会在乎。
这人啊,只有到了手无寸铁的时候,才能找到看清人世、看清官场、看清你我他恩恩怨怨的最佳视角!
罗思德拿起放在台面上的三百块钱,掖进裤兜,回头接过青青手里的白色塑料包,清了一下嗓子说,青青,咱们走吧。
在路边等出租车时,青青瞟了罗思德一眼,抄着手说,哼,爷爷还说自己掏腰包呢,我一想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罗思德没跟孙女就这个问题理论,嘿嘿一笑了事。
青青又说,其实爷爷那会儿一说来溪水湾,我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谁不知道溪水湾是你们的点儿。
罗思德的舌头还是不往外弹字,满面笑容地拍拍孙女的头,那样子要多慈祥有多慈祥。
第三节
罗思德拔牙后再一次来到溪水湾酒楼吃吃喝喝,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有一天下午,溪水湾的女老板打通了罗思德手机,说是昨天盘点账单时,发现罗思德最后一次签的那张单,因收银小姐一时马虎,多算了六百块钱,道歉了几句后,问罗思德是要现金,还是来溪水湾把六百块钱消费了。
平时溪水湾酒楼的生意经,还有夹在生意经里的小猫腻,罗思德心里还是蛮有数的,自己最后一次在溪水湾酒楼签的那张单,是部门里的人给自己操办的那顿送行宴。
那天散伙后,酒没少喝话没多说的罗思德,本不想再动手签单了,可是架不住等着接他班的副主任能说会道,什么老主任啊,你就再辛苦一次,把这张单子签了吧,往后只要老主任高兴,随时都可以到这里来签单子,怎么签都好使,我是见一单认一单!
接班人把话都说到了火苗子上,罗思德觉得自己要是再推让,那就不知冷热了,拿客气不当人情领了,有些倚老卖老讨人嫌了,于是就拿过那张单子,也不看看钱数就签了。
也就是说,那顿饭到底吃了多少钱,大家心里都没个准数,过后女老板在单子上怎么写怎么是。
罗思德明白,如今女老板在不明不白的六百块钱与自己之间,把玩的东西无疑是对一个老回头客身上剩余价值的念想,假如什么都不图的话,人家女老板一声不吭,还不就全省略过去了。
不能朝那六张票子摊巴掌,这手一旦伸出去,老脸就不值钱了,想到这罗思德对女老板说,这个星期六晚上过去吃饭,女老板就问多少人,罗思德停顿了几秒钟说,大概七八位吧,女老板说那好吧,我把星月阁留给你们。
奔星期六的日子还有三天。
在往星期六度的一天天里,罗思德为请谁不请谁,闷在家里嘀嘀咕咕,左掂量右思忖,就担心钱花出去了,到时候啥好也落不下。
嗯,在位的人,这次就靠边站吧,一个也不招呼,这回专请像自己这样的拔牙中层干部。不过呢,这尺寸也不能拉得一般齐,在打算邀请的拔牙中层干部中,也不能光拿舌头去够顺眼的人,有些上班时关系处得不冷不热的人,事事都把你当杀手提防的人,时常在背后嘀咕你的人,适当请上一两个,两三个,如今都是拔牙的人了,都在往回使劲的身子骨挨在一起,谁还能硌着谁呀?再不寻机会往一起贴贴靠靠,以后怕是没有多少机会和时间再给大家贴靠了。
至于说后三种人到时愿不愿意来,罗思德想,那是他们脑袋里转悠的事,总之自己的心态不出毛病就好。
调子定在了嘴边上,星期五上午十点多钟,罗思德怀揣七上八下的心事,去了拔牙人扎堆的小区老干部活动中心物色人选。
现在把话说到当下,罗思德和被他请来的六个人,已经在溪水湾酒楼星月阁包间里就着本市和能源局里一些热点话题,热热闹闹搞完了一瓶本地名酒香王香,正在喝着的第二瓶香王香也折去了一半。
包间里烟雾弥漫,碰杯声和劝酒声的余音,缠绕着一张张生辉的红脸,不断有小高潮出现。
唱主角的罗思德,这时脸上和嘴上都放开了,油亮的额头上,挂着细碎的汗珠,上身脱得也只剩下一件衬衣了。
罗思德的兴头能冲到这份上,主要是缘于桌上的老苏和老钟,这两个他在过去一直把握不好交情走向的人,那会儿往椅子上一落屁股,就把老哥们老伙计的团圆气氛坐了出来,尤其是老苏,刚才跟罗思德推让座位时,脸上不动声色,嘴里打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