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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明白母亲的言外之意,所谓“再一次”就表示母亲对她这些时日的公开表现并不满意,希望一切能重来。
那一个月,她被迫重新接受礼仪训练,上自太过清纯的发型,下至不够亮眼的脚趾甲,整个进行大改造。
“你就是太学生样了,才会整个人被海蔷她们比下去。”母亲如是下结论。
其实母女俩都心知肚明,重点不在她的穿著打扮,而是她天生便长得不够清丽出色。
但无论如何,一个母亲总是相信自己的女儿还能变得更好更迷人,总是不情愿认定,自己的女儿不如别人家的。
母亲坚持她能完美地亮相,她也只好顺从。
她像个没有主见的洋娃娃,随人摆弄,他们要她烫发她便烫,要她在指甲上镶亮片她便镶。
甚至连弹什么曲子,都是由钢琴老师决定,不能是磅礴的进行曲,也不能是哀伤的小调,要高贵、优雅,符合她身分地位的曲子。
无论什么建议,她都照单全收,只盼望这一回,不要再令家人们失望。
因为从小到大,她已经让他们失望太多次了。
但到了当天,她还是胆怯了,紧紧巴着特意来陪她的海蔷堂姐。
“别紧张,恬雨,你可以做到的。”海蔷堂姐频频安慰她。
她摇头,脸色发白,胃绞痛。
“就像你平常弹琴那样,放松心情就对了,你弹得真的很棒。别紧张,来,跟我一起深呼吸,吸、吐、吸、吐……很好。”
在堂姐一再温声鼓励下,她终于还是上台了,在一室胶着的注目下,她找到了站在角落的他,他送来一抹温暖的微笑,那令她忽然有了勇气。
她战战兢兢地完成了演奏,虽然不如平时感情丰富,至少琴音流畅,一曲弹毕,也赢得热烈掌声。
坏就坏在,竟然有人起哄要她代表致词,祝贺自己的母亲生日快乐。
可她说不出口。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无助地站在大厅中央,吞吞吐吐,急得冷汗直冒,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父亲震怒,母亲难堪,而她,恨不得能当场死去。
再一次,她又让殷家人颜面扫地,能言善道的政治基因,为什么会生出她这么一个不擅言词的异类呢?
她身上流着的,真的是殷家的血液吗?
那夜,她仓皇转身上楼,逃回房里啜泣流泪。
那夜,就算她将自己紧锁在一片幽暗里,仿佛仍能听见楼下传来的,毫不留情的讪笑碎语。
她蒙头哭泣,怨上天让她投错了胎,不该生为殷家人。
正当她怨天尤人的时候,有个人,一把抓开了她紧抱在怀里的棉被。
她泪眼蒙眬地抬头,惊愕地望入一双幽暗无垠的眼眸。
“你、你怎么进来的?”
虽然他今夜受到了邀请,但也只是跟着立委老板来参加,家里的佣人不可能允许一个陌生男子擅入她香闺啊。
他默默地指了指窗外。
她悚然抽气,不可思议地瞪他。
他爬窗户进来的?从一楼爬到二楼?!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淡淡地解释。“我以前常这样爬上爬下。”
为什么?她想问他,嗓音却在唇腔里破碎。
正如她破碎不堪的心。
“你不用这么难过。”他在床沿坐下。“在公开场合讲话,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不懂!”她哽咽地抗议。“对殷家人来说,这是本能。我哥哥、我三个堂姐妹,他们都是从小就代表学校参加演讲、朗读、辩论比赛,只有我、只有……”
“只有你会在台上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静静地接口。“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她揉眼睛。这还用问吗?她丢光了殷家人的脸!
“你们殷家人,很了不起吗?做什么事,都高人一等吗?”淡漠的嗓音里,隐隐流刺。
她怔然,望向他讽刺的神情。“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他放松了紧绷的脸部线条,淡淡地微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只有你害怕在公开场合说话,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很正常。”
“你也会吗?”
“以前我讲话还会结巴呢。”他自嘲。“也是练了好久才改过来。”
“真的吗?”她不太相信。
“真的。”他坚定地颔首。“相信我,演讲是可以训练的,只要多练习,就能克服害羞,我会帮你。”
“你要帮我?”
“嗯。”他笑望她,眼神好温柔。
她忽地一阵羞赧,不觉垂下头。
“好了,别哭了。”他靠近她,单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暖热的气息在她敏感的耳畔搔痒。“你知道吗?你弹琴真的很好听。那是什么曲子?下次有机会再弹给我听好吗……”
☆、第四十九章
那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后来,她弹了无数次给他听。
她也是在那一夜,赫然惊觉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而且,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他一生一世。
她愿意倾尽所有来爱他,无论他能不能以同等的深情回报自己。
他不必回报,她也不求,因为他待她,够好了。
节目结束后,殷恬雨和主持人又聊了片刻,这才步出电台大楼,踏入清泠月色。
凉风习习,调皮地勾惹她肩头细发,她站在风里,等着司机开车来接。
但来的,却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讶异地望着停在街边的深蓝色宾士,望着墨黑的车窗滑下去,露出一张俊逸好看的脸孔。
“柏琛?你怎么来了?”
他没回答,静静地望着她,那深奥难解的眼神,宛如磁石吸引她的心韵乱了调。
然后,他开门下车,走向她。
“我来接你。”他低语,揽着她臂膀,将她送进车厢。
“你不是说晚上会开会到很晚吗?”她迷惑地看着他在身边坐下。
“嗯,提早结束了。”他没看她,发动引擎。
深蓝车影,以蒙太奇手法,在暗夜里,淡入,淡出。
一路,路柏琛沉默不语,殷恬雨察觉到气氛诡异,亦是哑然。
他不对劲。
殷恬雨偷窥丈夫的侧面,他沉郁的脸色像一把最犀利的弓,拉扯她柔软的心弦。
他是不是……想跟她说什么,却不敢说出口?
她知道他今晚不是开会,下午她曾打电话给他助理,技巧地探知他安排了个私人行程。
这私人行程是什么,助理不清楚,她却猜得出来。
他去见李相思了。
她有预感,今夜,他跟李相思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而他的心因此动摇了,也许,正考虑做某种决定。
是什么决定呢?
她隐隐似是猜到了,却不敢深究,急忙别过头,数一盏盏经过眼前的街灯。
时间,以一种磨人的慢速,蹒跚地走过。终于,他们回到了位于市区的高级公寓。
在她对着梳妆镜拆卸耳环的时候,他说要先洗个澡,她点头,从镜里目送他脱下衬衫,进了浴室。
他有话要说。
她想着,心惊胆跳。
她站起身,恍惚地拾起他抛在床上的衬衫和领带,正想抛入洗衣篮时,眼角瞥见一抹淡淡的红渍。
那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检查,翻开衬衫衣领。
后侧内缘,清楚地留下一瓣唇印。
呼吸,在刹那间停止。
殷恬雨瞪着那宛如鲜血的胭脂色,心头,仿佛也让利刃给割出一道血来。
是李相思留下的唇印。
后衣领内缘,一个几乎不可能沾上唇印的地方,她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情况能让那女人不小心在此遗落下偷情的证据。
除非,是趁柏琛不注意时,刻意烙下的。
这唇印,是李相思对她下的战帖,是一个情妇对妻子最冷酷的示威!
危机迫在眼前了,由不得她继续逃避,不去面对,她再也无法假装柏琛并无外遇。
她必须面对了,不得不面对……
殷恬雨脑子晕眩,眼前迷蒙,她踉跄着,一时辨不清方向,撞倒了五斗柜上一只养着彩色玻璃珠的玻璃盅。
彩珠滚落一地,玻璃盅支解成碎片。
她惘然瞪着脚边的灾难,好半晌,方寻回神智,搁下衬衫,一颗颗拾回四散的彩珠。
一块玻璃碎片狠狠地嵌入她移动的脚趾,她吃痛,轻呼一声,愣愣地看着鲜血渗出,染上衬衫衣领,无巧不巧地,和唇印融合在一起。
李相思的唇印,染上她的血,到时柏琛看到的,会是谁留下的记号?
老天!她在想什么?
脑海里荒谬的念头,让她想笑,脚趾尖锐的刺痛,却又令她想哭。
不可以,不可以哭。
她深呼吸,硬生生地逼回即将逃脱的泪水。
“恬雨,怎么了?”
急切的声嗓赫然在她身后扬起,她蓦地僵住身子,两秒后,才强笑着回首。
“没什么,我不小心打翻玻璃盅了。”
“你没怎样吧?”路柏琛蹙眉,随手系上浴袍衣带,便大踏步走过来,一见地上凌乱的玻璃碎片和染血的衬衫,呼吸一窒。
“你流血了?”他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远离危险之地。“哪里受伤了?”他检视她全身上下,终于发现她白细的脚拇趾上,破了道不小的伤口。
“你躺着。”他推她躺下,将她玉腿搁在自己膝上,随手抽来纸巾,轻按在伤口上,眼看鲜血一时止不住,他索性抓起她脚掌,将拇趾塞入嘴里。
“柏琛!你做什么?”她惊吓地挣扎。
“别动。”他强悍地以双手锁紧她玉足。
“可是……”她羞窘地双颊发烧。“我的脚很脏耶。”抗议的嗓音细细。
他置若罔闻,迳自吸吮着她受伤的脚趾,每一次吸吮,都像一条最温柔的鞭,抽在她心头肉上。
不要……
殷恬雨右手握拳紧压住唇,拼命抵挡住意欲冲出口的呜咽。
不要再对她这么好了,她承受不起。
泪雾,在她眼底放肆地蔓延,她无助地垂落眼帘。
“很痛吗?”他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