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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里难得有一个阴天,我买了杯冷饮坐在树荫下等着。蝉鸣声鼓噪,光斑从树荫的间隙中落下,湿热的夏风扑面而来。
我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喷泉喷水,蓦地一瞥,有人从树荫大道深处朝我走来。绿叶掩映,光斑落在他身上,好像锦衣加身。
我一见他立刻站起来,朝他招了招手,他见状快步上前。
“怎么忽然想着叫我出来?”张存义从我手中接过冷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印象中这好像还是头一回。”
我一抬头,正巧看到张存义在笑。他在人前一般都板着一张脸,很少笑得这么深。今天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一勾,脸上露出小小的酒窝,可见心情是真的很好。
我笑着回应道:“正好你我都有时间,天气又不错,就叫你出来玩儿啊,约吗?”
“约,怎么不约。”他问道,“你想怎么玩儿?”
“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我们先逛逛吧。”我朝他耸了耸肩,“出来玩儿之前没做那么多计划。”
张存义无奈地看我一眼,“苏荇你知道你有多奢侈吗?你要是告诉我今天是约我出来玩儿的,我一定事先把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分钟都不浪费。”
第二次被人说奢侈,我微微一怔。
“想什么呢?我说着玩儿的。这些事不需要你考虑,自然有人会做的。”张存义一句话将我拉回了神,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两张票,在我面前晃了晃,“刚好我手头有两张入场券,我们去艺廊看画展?”
“好啊,”我们这类学画画的,一提到艺术鉴赏就来了兴致,“去哪里看?”
“北洋路上的艺廊。”张存义伸手拦了辆的士,“这两天那里正在办个人画展,我们去凑凑热闹。”
“北洋路上的艺廊?”我惊呼一声,“那可是b市顶级的艺术展览中心啊!这种重量级的地方竟然腾出来给人办画展,这次到底是个什么大人物?”
也不怪我吃惊,北洋路的艺廊在b市艺术界是个类似于圣地的地方,多少艺术家的梦想就是在里面办一次展览,哪怕能有一件作品在里面露个脸,身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张存义笑而不语,“去了就知道了。”
我稀里糊涂地跟着张存义上了的车,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我约他出来玩儿的,最后倒成了他安排一切了。
但既然他挑了安排行程的担子,我倒也省了不少心,只需放心跟他走就好了。
下车到了北洋路,艺廊门口尤其热闹,豪车一路排到了路口红绿灯处,将狭窄的市中心老街挤得水泄不通。也有不少平日里不得见的身价上亿的收藏家们前来赏画,想在这场高规格的画展上有所斩获。
我再看看手中这张门票,紧张地看了张存义一眼,“我说……这张票你找哪个黄牛买的啊?确定能进去吗?我怕被拦在门外面儿啊。”
“不能够,你跟我走就是。”张存义让我宽心。
艺廊来观画的人都是坐着豪车来的,最不济也有司机接送,打的就跑归来观画的,我俩还真是独一无二。
走到艺廊门口验票的时候,我两眼紧盯着验票机,唯恐检出来这是假票。不过好在张存义到底是靠谱的,指示灯变绿,工作人员示意我们可以进去了。
“这边请。”刚进到艺廊里面,我们顺着引导员的指引向里走去。
刚进去,一抬头,艺廊入门处最显眼的雪白墙壁上,正摆着张存义的那幅《稻草人》!
我惊诧莫名,转头看他,却见张存义含笑向我看来:“这是我举办的个人画展,抱歉,没事先告诉你,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陈母的承诺竟然这么快就兑现了,我替张存义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一丝不安。陈母会好心到在北洋路这种高级的地方为张存义办画展?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实在不像是陈家的作风。
好在张存义这会儿正在兴头上,没瞧见我眉宇间的一丝隐忧。他兴致勃勃地拉了我往里走,“这几幅画都是我亲自挑的,走,我带你去看看。”
其实不用张存义带着,我对这里也是熟门熟路的。之前没和陈置玉离婚的时候,我到这北洋路艺廊的次数不算少,不过那时受人奉承追捧的是陈置玉,我只是一个行走的花瓶,是大画家陈置玉的陪衬。
陈置玉是第一个在北洋路艺廊举办个人画展的画家,彼时声名鹊起,风头无两,一幅《闻香》成为各方收藏家竟逐的对象。四年后,张存义是第二个在这里举办个人画展的画家,《稻草人》被挂在画廊里最显眼的地方。
我在心中暗暗想着,把另一个画家捧到和她陈置玉一样的高度,以陈母的作风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来?以她的手段,她势必会捍卫陈置玉在b市画坛的地位,让其稳固到坚如磐石,不可撼动的地步。
我藏下心头的困扰,先跟着张存义往里走。这些年他的积淀不少,所以举办个人画展的时候也不会显得捉襟见肘,他作品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很饱满。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张存义的画作,把他的画都看了一圈,发觉运笔老辣,构图沉着,画功已日臻圆满,但若要跻身一流画家层次,却还欠了些火候。客观地从艺术鉴赏角度而言,张存义的画比起陈置玉来,到底还是差了一档。
我心中依然有数,但不忍心泼张存义冷水,强压心头的不安陪他四处转着。
今日到场的名流,大多聚在一个小圈子里窃窃私语,我不敢去细听他们在说什么,唯恐有人当场说出什么砸场子的话来。
☆、第三十八章 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内有小剧场
“哟,真巧,没想到走到哪儿都能碰上你们。”
殊不知我不找麻烦,麻烦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正巧看到陈家母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迎面朝我们走来。
陈母抿了抿精心勾勒的红唇,笑着向身边的人道:“哦,差点忘了介绍了,那边左手边那位,就是这次画展的作家,张存义。”
“哦……”陈母身边的人皆是恍然状,向张存义的眼神中大多是质疑和打量之色。
不知道陈母究竟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才会在面对张存义的时候露出这种神色,但是看了现在这个场面,我总算可以确认之前对陈母所存的疑心并不是我的恶意揣度了。
“诶,陈先生,那边那位女士不是你的太太吗?她怎么和张先生站在一起?陈太太,过来这边啊!”站在陈置玉旁边有个眼尖的,一眼把我认了出来。他不放过向陈置玉邀功讨好的机会,上前一步,殷勤地朝我招手。
我脚下生根似的定在那里,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怎……怎么?”那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他偏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陈置玉一眼,打了个哈哈道:“哎呦陈先生,您看我这眼神,今天已经是第三次把人给认错了!陈太太应该和您一起出席才是啊,怎么会和别人站在一起呢?对吧!”
就在他开口打圆场的时候,围绕在陈置玉旁边的人也都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他的脸色。但陈置玉只是抿着唇,一声不吭,深沉的目光越过众人朝我看来,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
呸!这个不要脸的骗子!我看到他这番做作,忍不住在心中痛骂。明明出轨的人是他,现在却又来装什么装?!
众人看到陈置玉这番神态,心下各有揣摩,表情各异,但在陈母面前都按捺了下来。
“苏荇,”正在我们都尴尬地僵持不下的时候,陈母忽然浅笑着遥遥朝我招了招手,“你和置玉怎么着我不管,但你怎么能看到我连个招呼都不打?来,上我旁边儿来。”
陈母包藏祸心,说了一句信息量极大的话,走了一步极阴的棋,逼得我进退两难。
我强忍着不向张存义求救,他现在的处境已然不妙,我不能再让他蹚这滩浑水。若是他真的忍不住为我出头了,那才是正中了陈母的下怀。
“妈,和不相干的人废什么话?”沉默半晌的陈置玉忽然开口,满是不耐地插话道,“我看这画展办得名不副实,配不上北洋路的名头,白白浪费各位宝贵时间,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陈置玉一句话,将陈母设下的陷阱打消于无形,又点了把火往张存义身上烧,这种路数弄得我摸不着头脑。
陈母深深看了儿子一眼,虽说她早已练就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但眼睛还是不愉快地微眯了一下。
陈置玉面对母亲的怒气,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走了。”
说着,他率先迈开步子,领着一拨人从张存义身边擦肩而过。
还好张存义当着b市名流的面足够沉得住气,他全程面无表情,也没说一句,淡定地让人挑不出刺儿来。
陈母故意走在后面,等到她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步子,附耳对我轻声说了一句,“擦亮眼睛看看吧,好戏这才开场。”
好不容易等他们退了个干净,我才长出了一口气,偏过头去和张存义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没想到竟会遇到他们,凭白坏了赏画的好心情。”
张存义拍拍我的肩膀,“不要在意这些人的话,随他们去吧。”
“嗯。”我点了点头,默默地随着他继续在艺廊里转。虽然张存义叫我不要在意,但我明显感觉到他不像自己说得那样平静,那看画时原本悠游的眼神,也开始变得飘忽起来。我担忧地瞥了他两眼,心中藏了事的张存义却浑然不觉。
我们从艺廊出来的时候,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心情都有些沉重。
“接下来去哪里?”
张存义沉默片刻,开口道:“不知道,我们先到处走走吧。”
我一眼看穿了他心中的不安,却没有说破。既然他说要到处转转,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好地方,“既然你不知道要去哪儿,那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我安排吧。”
“好啊,”张存义淡淡应了一句,“无论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张存义跟在我身后,我领着他往沈冽作画的天桥上走去。后来我才知道,并不只是沈冽会在这里画画,其他一些年轻的画家们也会在天桥上速写、写生、涂鸦,进行各种各样的艺术创作,称得上是这附近的艺术一条街。
如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