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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虹影要下车,他示意她挪到他原来的座位上去。
红色捷达再一次快乐地低吟,他开车的技术很好,淘气的男孩在他手里变成个温柔的少女。这个小坏蛋!宁虹影差点就叫出声来。这时候她才发现,天在下雪,捷达外边已经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了。
原来怪不得捷达,是自己一直魂不守舍。
她从来没有这样魂不守舍过。
那一晚,宁虹影始终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就这样魂不守舍着。魂不守舍地接来刘利华,魂不守舍地看完演出,然后魂不守舍地随着熙熙攘攘的观众退场,如果不是那个人从身后叫住她,她便会与他失之交臂。
他在她身后低低地说:〃喂。〃
是那把中提琴,浑厚圆润。
〃这是我的名片。也许……〃他说。
他说:〃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不知道你的名字,没办法叫住你。退场的人这么多,有几次,几乎把你丢掉。〃
他说:〃再见吧。〃
他没有跟她握手。
〃再见。〃宁虹影说。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宁虹影的手上只攥着那张名片:成功,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
〃今天,我要尽兴。〃
就像王大均是她新闻业务上的导师那样,夫妻生活中他也是她的导师。第一夜,宁虹影兴奋加紧张,如果不是王大均沉着、有序的引导,她会搞得一团糟。从此,她便像鸟儿依恋树枝那样依恋他,需要他,在婚后最初的几年里,他们温情脉脉。后来这一切起了变化。宁虹影的名字频繁地在《新城日报》上出现,编委会甚至决定开辟〃虹影评戏〃专栏,这更使她声名鹊起。用记者个人的名字开辟专栏,这在《新城日报》还没有先例,报社扶植与推出名记的举措已不言自明,而王大均却如日薄西山,除了牢骚日盛之外,似乎无事可做。
于是宁虹影发现王大均越来越需要自己。
他似乎永远都不知道疲倦,他的兴趣和花样也与日俱增。宁虹影并不拒绝那些肉体的游戏,那些游戏毕竟能让他们夫妻在那个时刻共同兴奋起来。当然王大均总是激动无比,从始至终他都高声呼喊,说一些断续不清的话,然后从高峰处心满意足地跌落下来,四仰八叉地朝床里一躺,倾刻间便鼾声大作。
也许夫妻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索然无味。
宁虹影试图控制他们肉体接触的频率,但立即被王大均觉察,他变本加厉地追索她。白天,不管宁虹影在做什么,与什么人谈话,都能感觉到角落里不时斜刺过来的盘查目光,那是王大均,他们同在一间办公室,她没有办法。晚上,不管宁虹影回家有多晚,王大均都等着她,用满屋子里的烟和盘查的目光,与白天一样。然后他们上床。
连报社的同事都误以为他们如胶似漆。
马小燕向全新闻部的同事宣布,她要建议工会组织一次全社范围的模范夫妻评比,她保证王大均和宁虹影这一对稳操胜券。
马小燕与韩其祥是一对,马小燕小丈夫11岁,但韩其祥却对她不冷不热的,以至于马小燕常常抱怨。
宁虹影从不向人谈起她的夫妻生活,也从不拒绝王大均,直到那一次。
那一次宁虹影没有去剧场,他们上床比较早,她立刻就感觉到王大均比往常还要兴奋。
他凑在她耳边说:〃今天,我要尽兴。〃
他呼出的热气灼着她的脖颈。他喝了酒,酒精经过胃的发酵,再从嘴里呼出来,让她恶心。
但她顺从着他的摆布。
他一路顺风地攀向高峰。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太好了……太好了!〃
王大均情不自禁地呼叫。
〃我还是我,我比谁都强!韩其祥,看见了没有?看见了没有?马小燕,对,马小燕!马小燕!马小燕!马小燕……〃
宁虹影在那一刻弄不清自己是惊诧还是愤怒。她睁开眼,看见王大均迷醉地大张着嘴,一边叫着马小燕的名字,一边奋力作最后的冲刺。
她脑子〃嗡〃地一下,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知觉。等她醒转过来,才发现王大均已经被她推下床去。
她抱起自己的被子睡到客厅的沙发上去。王大均爬上床,不解释,也不劝慰,翻身躺到床上,赌气不说话。
宁虹影无话可说。10年夫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王大均心目中的位置。也许,他们的心,从来都没有契合过,他们的精神世界,从来都没有向对方打开过。但他们一起生活了10年,耳鬓厮磨,他们熟悉并接受对方的肉体就像熟悉并接受自己一样。宁虹影突然跳起身来,冲进浴室。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让水柱劈头盖脸地击打自己的头顶和肩膀。水有些烫,她把它调得更烫,然后拼命地搓着自己的皮肤,直到疼痛。水从肩头溅起,射进她的眼睛,她双手捂住了脸,一动不动。水柱继续击打她的身体,毛巾从肩头滑落,沿着她的脊背缓缓地瘫软在脚旁。
她决定与王大均分居。
〃你听说了?韩其祥要提拔当副总编了?〃
分居第一个晚上,王大均睡在自己小屋的床上,隔着客厅高声地问。
宁虹影不说话。
〃他跟你无话不谈,他能不告诉你吗?哼。〃
宁虹影还是不说话。
重要的是你被击中了
雪花飘落。漫天都是无声的袅娜。没有风。它们自由自在地滑翔,像无数个洁白的小精灵,小手撑开她们的小白裙,在空中旋转着舞蹈。她们一定是唱着歌的,尽管无声,她们轻飘飘的身体和着那歌儿的旋律,一忽儿轻悠悠地飞扬,一忽儿滴溜溜地滑落。她们裙裾相连,像白色大花团在盛开;她们四散开去,又像无数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她们飞落在红色捷达的前窗上,好奇地向车内探视车里的两个人都不讲话。她们便手拉手,嘻笑着从车窗上方沿着玻璃滑下来,把歌儿和笑声连同雪花,一起堆积在车头。
宁虹影与那个人提前赶到约定地点。外面大雪纷飞,他们坐在车里等候。
两个人谁都不讲话。
车前窗的雪花已经堆积了一寸来高,还没人打破沉默。
捷达顶篷上的雪也该有一寸来厚了吧。宁虹影想。雪花的飘落原本是无声的,而此刻每一片飘落在顶篷的雪却能在她心中唤起清晰的回声:咚,咚……
是落雪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心跳?
当然是你自己的心在跳,虹影小姑娘。
捷达宝贝儿,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年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觉,重要的是你被击中了。
是的,我是被击中了。就像冥冥中存在着难逃的命数。其实我是最不相信一见钟情的,我曾经无数次地嘲笑过它。
这可不是少男少女们那些毫无重量的一见钟情。问问你的心脏吧,问问它为什么疼痛。
是啊,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为他心痛。我没想那样,真的,没想,但……
更重要的是你还能被击中,小姑娘。
也许,是吧。许多年没有这样过了。其实,是从来没有这样过。可现在,现在我该怎么办?我心跳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吧。说点什么吧。帮帮我,捷达宝贝儿。
要是能出去走走,到雪地里走走,那该多好!
〃我们到雪地里走走?〃
宁虹影吓了一大跳,她以为自己无意中把心里想的说出了口。
〃可以吗?到雪地里走走?〃
原来是那个人在柔声地问着她。
他想的竟与自己一样。宁虹影怦然心动。她连忙从后座抓起她的银色防寒服,下了车。
这里是城郊结合部,四野空茫,远处的房屋被大雪覆盖,与田野连成白茫茫的一片。红色捷达驶上一条细细窄窄的乡村小路,泊了下来。他们下了车。小路一侧稀稀落落排列着一排小树;另一侧,则稀稀落落地立着一溜路灯。路灯昏黄的光洒在雪地上。往下看,脚下只小小一圈光晕;朝上看,一支稀薄的光柱。
他们站在光柱里。
他穿一件黑色的大衣,而宁虹影一身银白。一件肥大直长到膝部的银色防寒服,一双高筒的银色雪地靴。
在光柱里,每一朵雪花都变得晶莹剔透,六角花瓣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宁虹影将双手捧成一个〃心〃状,想要承接那些〃钻石〃。
他无声地笑了。她感觉得到。
他个头很高,宁虹影要看清他的脸必须仰起下巴。有雪花落在她的嘴唇上。〃小时候,我也喜欢这样……吃雪。〃
她〃扑哧〃一声乐了。我不是在吃雪,我是在寻找你。她在心里说。
她在〃钻石〃缤纷的光斑中终于找到了他的眼睛。那是温柔的火焰,像雪地上的一簇篝火,在冰天雪地里护卫着她,温暖着她,烤热她的手和脚。那又是一簇充满怜爱的火,它给她带来温暖,却不忍灼伤她,它是那样小心翼翼地燃烧着,燃烧,同时小心翼翼地遮挡。这之后,在漫天飞扬的大雪中,她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得到这簇火焰的照拂,每当她扬起脸,就都能与这目光相遇。
她笑了,他也顿时轻松起来。
〃女孩子似乎都喜爱单个的雪花,不过,我更喜欢漫天大雪。〃说着,他走出路灯的光晕,〃不知你注意过没有,大雪,近看和远看,不一样。近看,可以辨出雪花蓬松如海绵,雪片巨大如棉絮,你的目光可以跟踪某一团雪片自由地飞旋,轻悠悠地飘落,直到目不能及。远看更美。极目远眺,漫天大雪像瀑布那样倾泻,其速度和规模,比’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气势也不逊色。它的动人之处,不仅仅在博大,在恢宏,而且在于无声,它悄无声息地扯起了一面铺地连天的白色旗帜,涂抹一切,覆盖一切,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