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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他又在低低的咳嗽,之惟这才惊觉他的夹衫竟落在了椅上,忙站起身来,手触到那袍子,却又迟疑:怎给他披上呢?他还不如他高,怎够上他的肩膀?何况他还背贴着门呢,又怎样近得他身旁?
不知究竟是哪个念头牵绊了自己,他的手按在那椅上,久久,却始终提不起那轻轻一件衣裳。
那。。。。。。那就等他转过身来,等他一转身,他就将夹衫送上!一定!等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心跳隆隆而起,期盼着期盼着,那人却径直走出了门去。
他一怔,赶紧跟上,却见那人已步入了卧室。
门扉掩上,教他至今记得那一瞬心底的滋味似怅然、似空虚,又似凄凉可是因那一句〃悔不悔〃?当时他无从说清,直到许多年后自己也看尽草如茵、松如盖,方才懂得:有些事竟是要一辈子计较思量的。悔与不悔,各自用去一生各自见证。留给他的,惟有一份馨香。。。。。。
然而几个时辰后,他却的确是悔了
兰王是夜深时回的,一回来便见之惟趴在书桌上睡着,怀里团了件衣裳。他一扯,少年便醒了,道先生已回了卧室。他便拿起那人的夹衫,也往卧室走去,却见室内仍透出晕黄灯光。还没睡啊?想这懒人竟肯守侯,心头一甜,他无意中低眉看向手中衣物,念他芬芳,却
〃潋!〃已推门而入。
那头之惟也听见了他惊呼,忙奔过来,却见父王手中抱着昏厥的先生,夹衫滑落于地,几点殷红从袖口内面透露出来他竟没有发现!还来不及追悔,心潮便埋没在了父王传唤太医的焦急声浪里。
晓来谁染霜林醉?
那一年的红叶据说艳得希罕:一夕白霜后,京郊山峦竟都赤霞染遍,一时间竟是满眼霜色红无数。然此美景却也引来了不少议论,言说此乃上苍降异,恐有变数。
九月初一,仍在天坛的圣上忽然颁旨:停本年秋决,以祈为圣母皇太后纳福。
朝中纷扰却半点难入此方岑寂,香烟缭绕中,之惟只见父王双手合十,虔诚祝祷:〃佛祖有灵,弟子昊诚心祷告:愿以我身代他身,愿以我命续他命,只求他能健康平安。。。。。。〃
后面的言语已经轻得要用心去听,只求上苍也能听见这泣血祈望。
之惟在旁默默看着。自那日先生突然昏倒后,兰王便急召了太医诊治,然太医来了,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因太过操劳,又兼饮食失调,所以才会生不适,如能将息得当,相信定能好转。然而之惟却只眼睁睁的看着先生吃下了许多药,却仍旧缠绵病榻,后来竟至每日呕血。太医们也都束手无策,三七等吃了无数,却也难止那血丝蜿蜒。眼见那人日渐委顿,一天之中竟是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教人提着一颗心,既怕他从此睡去,却又不忍看他醒来受罪。
兰王忧心如焚自不用说,广求天下良医的同时,向来不信鬼神的他竟开始频频出入寺庙,最后索性在君宅和王府都设下了佛堂,日日屈膝膜拜。
君潋醒时知道了此事,轻刮兰王鼻尖,轻笑他傻,言道生老病死岂能强求?
兰王却一把抓了他手,只一句话:〃与卿生为并身物,死为同棺灰。〃
君潋笑得甜蜜而凄楚,凝望他良久,直到再次陷入昏睡。
这一睡便睡到了九月这日,此间无数晨昏,兰王空对床上人影,案上宝相,两者都无言无语,徒留人绝望心碎。
兰王向着佛像深深叩首下去,起时光线正照在他脸,那般枯涩无光。
之惟不由心头绞痛,正想出言安慰,却见有人推门进来,见了兰王,嘴唇动了两下,却又迟疑。他便问:〃怎么了?〃
兰王也转过头来。
那下人声音是抖的:〃王爷,老爷。。。。。。老爷他。。。。。。不好了!〃
兰王噌的就从蒲团上跳了起来,奔到门口时,却竟被门槛重重绊了一交。
〃父王?〃之惟惊呼刚刚出口,便见他已爬了起来,风一般的冲进了君潋房里。
房里一片混乱,君潋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身体猛烈的痉挛着,片刻便是一阵,太医们有的在用金针刺穴,有的则忙不迭的将装满了冰的水袋贴到他额上。之惟看着一阵发憷,兰王早已上前将人紧紧的拥在了怀里。
〃潋!潋!〃他不停的大声的唤着他的名字,回应他的却只有急促的喘息,以及烫得灼人的温度,病骨支离已不堪一握,却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波又一波的剧烈抽搐,只把他的心也给扯碎。
〃王爷,请王爷稍挪。。。。。。〃一个太医还没说完,兰王已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冰袋,紧紧的贴在了君潋额上。
君潋呻吟了一声,一阵抽搐方停,一阵又起。
〃潋。。。。。。〃兰王的语音已然支离破碎,只又把人圈进怀里,死死的牢牢的环着,一松都不敢松。
〃王爷。。。。。。〃那太医又上来,拿着袋冰袋,却苦于无从下手。
〃这里!〃兰王仰脖示意。
〃王爷?〃太医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迟疑。
〃快点!给我拿过来!〃兰王低吼,吓得那太医一个趔趄。之惟却只听出了其中的颤音,眼眶不由一片模糊,恍惚记起以往在戏台上听过,天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才知:那其中哪有什么威风凛凛?有的不过是恐惧满满,只怕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去。
他揉揉眼睛,却不料方才水雾未散,就又来新一浪的泪水涌起,泪眼中只见父王用身体紧裹着先生,下巴贴在他头顶,用下颌与颈项牢牢固定着数袋冰袋,将那人的额、那人的身深深的深深的嵌进怀里,而将冰冷刺进了自己的肌肤、心底。
无论君潋怎样挣扎,无论过了多长时间,兰王也总保持着这个姿势。之惟知道:他怀中抱的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撒手,从那时那瞬直到永世永生。
水,一滴滴的顺着紧拥的二人流淌下来,滑过君潋散乱的长发,像是雨点混入瀑布的流泻,最后一起在床沿汇成了一汪墨色深沉,分不清是冰融,是汗落,还是泪滴。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君潋终于停止了抽搐,瘫软在兰王怀中更加局促的喘息。
〃这个喘法。。。。。。怕是不成啊。〃一直忙于指挥抢救的医正轻轻对身旁的一个太医说。
〃不成就想办法啊!〃兰王却仍是听见了,转头就是一句。却不料这一扭头,冰袋顿时就滑了下来,他反应过来,想拣,却又不敢松手,只能眼睁睁的见冰水徒洒一床一地。他怔怔的看着看着,终于爆出一声嘶喊:〃医正,你给我想想办法,给我救救他啊我求你!〃语音落时,泪飞顿化倾盆雨。
人人都只闻兰王英雄了得,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却哪里能想见今日场景情到深处,百炼钢也化为了绕指柔只见喊罢的兰王将脸贴在怀中人脸上,哭得像个孩子:〃潋,你别再吓我了,好不好?你不要这样,我不许。。。。。。我求求你。。。。。。〃
见此情此景,纵是铁石心肠也能软上三分,白发的医正紧蹙着眉头,不住摇头,一年轻的太医走近他道:〃老师,我有个土法,不知可能一试?〃
医正看了眼已成泪人的兰王,点了点头,示意他上去试试。
那年轻太医便找了几张纸飞快的做了个纸袋,呈于兰王道:〃王爷,您试试,用这个捂住大人口鼻。〃
〃父王不可!〃还未等兰王答话,之惟已叫出来:先生呼吸已是这般困难,再捂上这个,岂不要活活闷死?
兰王抬眼望着那太医。
那太医立时便跪了:〃这是下官乡下的土法,还请王爷。。。。。。〃
还没说完,兰王已接过了那纸袋去。
潋,我不想就这样失去你,你知道吗?
在那喘息无定的唇,他轻轻落下一吻以后,以后的一辈子我都还要这样吻下去的,一辈子,你明白吗?所以现在,请你坚强。我也一样。
所以才能将纸袋套上那鼻那唇,即使心头止不住的凄惶:也许,也许下一刻那唇就会永远褪色。。。。。。如果,如果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上苍终不肯垂怜,那也由自己亲手来终结好了此生所恋,不许谁哪怕病魔哪怕生死来断来抢生相依,魂相系,纵同上了黄泉路,也必是要亲手泼了那孟婆汤!
潋,你可知?我只愿生生世世、世世生生与你魂梦相连,无关朝暮,无关阴晴;无关荣辱,无关浮沉;无关天地,无关死生!
你可知,可知我心?!
潋,我明白都是我任性纠缠,可能否请你在迁就了千次万次之后,再在今日梢停一程?
这一生,还没将你爱够啊。。。。。。
所以,潋,请你,不要走!!!
薄弱的喘息隔着纸张传到掌上,一浪一浪,他见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像蝴蝶扑扇着翅膀,纵使花残蕊灭,却仍熄不了想飞的希望。教他更加死死的、死死的攥紧了那人身躯、那人呼吸,死死的不放
皇天后土,请让他活着,让他活下去,行吗?
能不能再多给我们点时间啊,上苍?!
还能是谁染霜林醉?之惟见此情此景,才知只合离人泪。
大约不过一刻,却让人错觉千载,不知是否是真听到了兰王内心的呐喊,纸袋下君潋的喘息竟终于逐渐平稳,死水般的容颜上也慢慢有了丝生气微漾。
〃潋,潋。。。。。。〃他却只会一遍遍的念着他的名字,任太医们围拢上来。而那人似也感觉到了什么,眉心一蹙,一口鲜血便喷在了纸袋上,热量烫灼了他手他心,还没等反应过来,君潋已又一团血花吐出,浸透雪浪纸张。
〃太医?这。。。。。。?!〃心如刀绞,他不知此时自己脸色竟比怀中人还灰败三分。
〃这个。。。。。。这个暂且无事。〃医正边把脉边道,〃总算已是挺过来了。〃抬眼见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