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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说着就拉过他的手作势要咬。李冬青急忙甩开我说:“不麻烦尕掌柜,你还不得把我的手指头咬下来?还是我自己来吧。”
酒楼老板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根针,此刻凑上前来说:“还是用针扎,用针扎不疼。”
回音壁跟着说:“用针扎不疼,不疼……”
我心里暗暗咒骂这个老板,更加讨厌回音壁的回声,说:“对了,怕疼就用针扎,就是怕针扎的眼太小,流出来的血不够用,按的手印作不得数。”
李冬青狠狠瞪了我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尕掌柜,你好赖也是领兵打仗的人,咋净跟我斗这些小趣子呢?你不就是想看着我把手指头咬破吗?好,哥哥我今天就让你看看。”说着,一口咬将下去,鲜红的血总算流了出来,李冬青又挤了挤咬破的手指头,让我看了看:“尕掌柜,够不够?”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再说就显得惫赖了。李冬青在盟约上用力按上了他的指纹。到此为止,我们三方正式成立了联合抗日同盟,或者说我正式加入了联合抗日同盟,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成立了抗日同盟,我属于后加入的。李冬青按过手印之后,对我说:“尕司令,朱砂跟猪没关系,朱砂的‘朱’也不是猪肉的‘猪’,朱砂是一种矿物,叫硫化汞。”我没搭理他,可是心里头却觉得挺没面子。
盟约签订之后,我们又口头决定:双方互派联络员,常驻对方,以便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络。我就派了四瓣子,李冬青派了保安团的一个排长,双方派的肯定都是可信的人。我问洪连长是不是也派个人到我们伙里搞搞联络。洪连长说不用了,有什么事情他有办法跟我们联络。我问他用什么办法,他没回答。我猜想他是不愿当着这么多的人说这件事情,怕暴露了他们八路军的秘密,便没有再问。散摊子以后,我又到医院里看了看我的伙计们,有一些伤不重,包扎好了之后就可以跟我回山了,还有一些伤比较重的要留在医院做进一步的治疗,于是我就领上能走的伙计告别了李冬青他们。洪连长说我送送你们,我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就跟他一起走。路上他告诉我,战场已经打扫过了,打死了八十多个日本兵,没有抓着受伤的,可能都让日本人逃跑的时候带走了。
“李县长挺配合的,缴获的武器弹药他们没要,全给了你们,现在都装到车上了,你带回去吧。”
想到我们遭受了那么大的损失,我也就没客气,跟洪连长告别之后,带了伙计们赶着五辆大车,拉着两挺机关枪、七八十条三八大盖,挎了奶奶弄来的望远镜回山了。
第三十章
我们跟李冬青开始了第二次合作。第一次合作是做生意,以我吃了个哑巴亏告终。但愿第二次合作这家伙能诚实点,玩心机我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奶奶过去说我我还不服气,现在我自己也承认,我这个人脑子聪明,心眼却太实在,这是一组矛盾,智商和性格的矛盾决定我跟诚实的人合作可以做好任何一件事情,如果遇上李冬青那样的对手,稍不留意我就会吃亏栽跟头。可是,我又不能拒绝这种合作,打日本人靠的就是大家合伙,独木难支,一根筷子夹不起菜的道理我懂。朋友可以选择,合作伙伴往往没办法选择,比如李冬青,现在我不跟他合作就没办法对付日本鬼子,反过来他也一样。日本鬼子在县城吃了大亏,我们估计日本鬼子肯定得报复,加紧整军备战。老伙计们都配上了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这种枪枪身长,射程远,又有刺刀,不适合我们干过去那种打家劫舍、绑票抢掠的事情,却适合战场上两军对阵。我们现在的主要目标已经不再是肥羊、油点子,而是日本鬼子,所以我们非常喜欢这些能在战场上发挥威力的新式武器。
在县城外打那一仗时的天气状况,我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可能跟精神太紧张战斗太激烈有关系。过后我曾经问过伙计们,伙计们说的各不相同,有的说是晴天,有的说是阴天,有的说那天刮风了,有的说那天根本连个风丝丝都没有。看来伙计们也跟我一样,浴血奋战时留在记忆里的天气状况成了空白。跟日本人在我的地盘上干的那一仗天气情况我却记得非常清楚。跟日本人在县城打了一场之后,我们估计日本人肯定会很快就来报复,日日夜夜都在紧张地关注着日本人的动向。日本人倒好像把那一场败仗忘了,大半年过去了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后来我们才知道,日本人把战略重点放到了华北和华东,西北这边沿黄河布了一条松散的防线,并没有作为他们的进攻重点,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再向我们进攻。跟他们再次打仗是在我的地盘上。那是一个跟出生婴儿一样纯净的日子,天空蓝汪汪的见不到一丝云彩,早上我们喝过苞谷糁糁,奶奶正逗着胡小个子跟过油肉的儿子比赛谁尿得远。过油肉的儿子比胡小个子的儿子小了一岁半,尿的自然没有人家远,奶奶就把作为赌注的洋糖给了胡小个子的儿子。洋糖就是外头裹了一层纸的糖,花花绿绿的好看,比我们平日里吃的黑乎乎的土糖洋气,我们就都把那种外头裹了一层糖纸的糖叫洋糖。过油肉的儿子眼巴巴看着胡小个子的儿子得意洋洋地吃糖,嘴巴一撇一撇的就要哭出来。奶奶骂他:“你看你那个窝囊样子,赛不过人家哭啥呢?奶奶又不是红苕,还不知道你比人家小了一岁多,奶奶就是想叫你自己想一下咋样才能吃上糖呢。你好好想,想出好主意奶奶给你两个糖。”
奶奶逗他们的方式逗起了我的兴趣。我根本不相信过油肉的儿子会想出什么好主意来,过油肉就有点木瓜瓜的红苕气,他儿子随他的种肯定聪明不了。过油肉的好处就是命大,肚子上挨了一刺刀,在县城的医院里躺了两三个月居然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过油肉的儿子说:“你哄我呢,你只有一块糖,给了狗蛋,再没有了。”狗蛋是胡小个子儿子的乳名。我们的根据地是狗娃山,奶奶给我起的小名叫狗娃子,我当了掌柜的,胡小个子他们生下来的娃娃就都以狗字打头往下顺,胡小个子的儿子叫狗蛋,过油肉的儿子叫狗毛,再往下生还会起出什么狗字招牌的名字谁也说不清。眼下我们伙里只有这么两个娃娃,李大个子倒有两个娃娃,一男一女,可是从来不到山上来。
奶奶对狗毛说:“胡说呢,奶奶哪能骗娃娃呢,不信你看。”说着张开手让他看,奶奶的手里还有两三块糖。谁也没想到,狗毛闪电般地一把将奶奶手里的糖抓起就跑。奶奶让他闹愣了,等明白过来才啼笑皆非地骂了起来:“这狗日下的,小小的就成了土匪,过油肉老实着呢,下的种咋这么匪气。”骂过了回过劲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这漎娃保险不是过油肉的种。”
我在一旁说:“这就叫老鹞子叫鸡雏叨了眼睛。”
奶奶说:“人么,自然要一辈比一辈强才行,不然人不是活倒了么。过油肉这漎的种天生就是当伙计的料。”
我说:“你还盼隔辈人接着当伙计呢?”
奶奶叹了一口气说:“不当伙计干啥呢?当老百姓能不能混口饱食不说,就是受的欺负让人都难活,我宁可当土匪叫人家灭了,也不看着人家的脸色过活。”
奶奶的过去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过去在马戏班子卖艺,卖的就是她甩绳子飞人的本事,她过去生活的情景从来没有给我讲过,我不知道她是不善于讲述过去,还是过去太痛苦而不愿意提及,人对过往的苦难经历有回避的本能。有人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让我说,对曾经遭受苦难的回避本能才可以抹平一切。奶奶说得不错,在那个以有钱人为主宰的社会里,如果我们没有枪,不在伙里当伙计,我们就只能是有钱人脚底下的泥土。
我正在跟奶奶闲聊,李大个子像一个漏了气的大皮球,气喘吁吁地滚了过来,见到我跟奶奶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一直在山下带着他的那个队经营农副业,负责我们伙里的外围守卫,一大早他突然亲自跑上山来肯定发生了大事。我跟奶奶不约而同地问他:“咋了?出啥事了?”
“日、日……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来了?在哪里?”我跟奶奶异口同声地问他。
“就在山下头,在我们的村子里抢粮烧房子呢。”
奶奶骂他:“狗日的,你们手里拿的烧火棍吗?就眼看着让人家抢吗?”
李大个子缓过劲来了,说:“打死了五个,还有五六个跑了。”
奶奶高兴了:“你还成么,杀一个十块大洋,回头我就叫人给你取,你走的时候就带上。”
李大个子愁眉苦脸地说:“先不说大洋的事情,日本鬼子能吃这个哑巴亏吗?”
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这十几个日本人突然窜到村子里,让人捉摸不透。日本鬼子的占领区离我们这儿还隔了个县城,这十几个日本鬼子窜过来干吗来了?肯定不是为了抢点粮食、烧几栋房子玩儿。李大个子说得有道理,这帮日本鬼子回去后肯定得带着大部队来报复,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日本鬼子要是大举进攻我们,我们肯定抵挡不住。
奶奶问我:“咋办呢?”
我说:“赶紧把山下头的人都搬到山上头来,不管咋说,山上头有寨墙,能抵挡一阵子,实在挡不住了,也能从后山跑。这件事情你赶紧办,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李大个子还等着我说后面的安排。奶奶搡了他一把:“赶紧滚回去搬家去,快快把人都带上来,别的事情不要管。”
李大个子这才答应着急匆匆地像个球似的滚下山去了。我喊来卫师爷,把情况跟他说了。卫师爷也觉得纳闷:“日本人咋跑到咱们这来了?说扫荡咱们吧,才来了十几个人,可是他们十几个人咋敢往咱们这跑呢?后头会不会有大部队?可是大部队行动要经过县城才能到我们这,县城咋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呢?”
奶奶说:“李冬青会不会明明知道日本人来了,不给我们说。”
卫师爷说:“除非他投了日本人,跟日本人串通起来对付我们,不然发现日本人,他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