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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半路上出了事还是我的罪过。可是县城我又绝对不能去,去了弄不好就得让保安团的兵缠上,而且我的面子也下不来,让人家一说尕掌柜把人家家人捉了又吓得送了回来,那今后我也就别想在这条道上混了。
放人还是不放?放怎么个放法?不放又会有什么后果?我在犹豫不决的煎熬中找不到办法。反倒是李冬青一家子倒好像过习惯了,李冬青的儿子跟伙计们的娃娃混在一起玩得畅快;李冬青的老婆好像跟胡小个子的老婆格外投缘,居然有事没事的还跟着胡小个子的老婆学起了山西梆子;只有李冬青的老妈整天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奶奶劝她别怕,我们不会害他们这一家老少,就是等着李冬青来给我们个公道呢。李冬青他老妈说我不是怕你们,我是担心我儿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回来。李冬青他老妈告诉我们,日本鬼子恶得很,烧杀掳掠还专门祸害妇女,武器也好,打仗也狠得很,不怕死,这一回李冬青可能凶多吉少了:“唉,死在战场也好,好赖也算是精忠报国了,要是让你们杀了不明不白的就太窝囊了。”李冬青他妈这话听着不是好味道,却又无法反驳,像是被人硬往嘴里塞了一只死苍蝇,恶心却又吐不出来。
这天陈铁匠突然惊慌失色地跑到了山上。陈铁匠是我们安排在县城最可靠最隐秘的探子,非常珍贵,我跟奶奶都曾经严令他不准上山露脸,伙里除了我跟奶奶还有死了的大掌柜以外,谁也不知道陈铁匠这条密线。他着急慌忙地跑上山来,必定出了大事。果然他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先丧魂落魄地报告了一个坏消息:“败了,败了,黄土峪打败了。”
心里明明知道谁败了,我却还是怀了一线希望问他:“谁败了?是日本鬼子还是我们的人?”
陈铁匠说:“当然是我们的人败了。日本鬼子炮火猛烈,打到第三天上飞机都参战了。抗日同盟顶不住只好往后撤,结果撤都撤不利索。一股子日本兵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盯着李冬青他们的屁股撵着打,李冬青跟剩下的保安团还有同盟军其他的残兵败将都退进了县城,守着县城跟日本鬼子打,看来也守不了几天了。我赶快上山来报个信。”
卫师爷问他:“李冬青他们还有没有援军?”
陈铁匠说:“我听县府的师爷说,没有援军了。当时几个县的民团、保安团跟中央军的一个团都集中起来到了黄土峪,现在打败了各自逃跑,中央军跑得比谁都快。日本兵打到了县城,现在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死抗。唉,抗到最后就只有玉石俱焚了,日本鬼子如果打进城里,唉,奸淫烧杀,整个县城的人就都完了。”
我问他:“那你咋出来的?”
陈铁匠说日本鬼子并没有把县城包围起来,可能是兵力不够,集中兵力攻打东门和北门,其他两道城门有日本兵监视不让人进出,一见有人出来就开枪打,堵住不让城里的人突围。再说了,一城老百姓即便想突围也出不来,只好在城里死守硬抗。他是夜里从城墙上爬出来的。卫师爷沉吟不语,脸色阴沉。我想象着日本鬼子破城之后的情景不寒而栗,心也像被一只看不见的辣手紧紧攫住,呼吸都有些困难。
卫师爷满面焦躁地问我:“咋办呢?管不管?”
胡小个子说:“打他狗日的。”
“打谁?日本鬼子还是李冬青?”奶奶问胡小个子。
胡小个子说:“李冬青迟早也得打,现在先打日本鬼子。”
奶奶看我。我说:“这件事情得听听伙计们的意见,真的要打,还是伙计们卖命呢,得让伙计们说。”
奶奶说那就聚齐,可是聚齐归聚齐,最终还得你这个掌柜的拿主意。
聚齐的命令传达下去之后,除了站岗放哨和在山下头驻守的人以外,所有伙计很快都站在了窑洞前面的空场上,这还是我们恢复狗娃山之后第一次聚齐。那个时候的人根本没有什么民主意识,几乎一切都是掌柜的说了算,即便聚齐也都是听掌柜的训话,对掌柜的决策举手表示同意、支持、坚决照办等等意思。我们极少聚齐,甚至几年也聚不了一次,就是因为什么事情都由掌柜的说了算;同时也因为确实很少有需要聚齐的事情,每逢聚齐,则必有大事发生。
伙计们静悄悄的,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聚齐也是这样,正因为我们很少聚齐,所以聚齐一次大家都非常重视。不像现如今天天开会开来开去把人都开疲了、开油了,谁也不把开会当回事,甚至把开会当成收税纳捐,台上讲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台下的人该干吗干吗,谁也不把台上讲的话当人话认真听。我们十年九不遇地聚齐一回,聚齐商议的事情必然是关系到伙里伙计们身家性命的重大事情,所以伙计们对于聚齐态度非常认真,神情也非常郑重,没有人敢随便说笑打闹或者窃窃私语谈论别的事情。奶奶主动当起了聚齐的主持人:“今儿个聚齐有大事急事商议呢,都不准乱插言插话,听掌柜的发话。”
奶奶前头说有大事急事商议,接下来又声明都不准乱插言插话,听掌柜的发话,看起来矛盾,其实也是实情。这种聚齐说是商议重大事情,不如说由掌柜的向大家伙宣布伙里的重大决定。最多也就是听听伙计们对伙里的重大决定有没有更好的建议意见,最终的决定还是由掌柜的一个人作出。当然,不管是谁决定的,只要聚齐过商议过,便要算大家伙的共同意志,谁也不能违背聚齐确定的决定。谁要是违背了聚齐后作出的决定,谁就大逆不道,要受到惩罚。可是今天不同,因为今天要商议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办,我自己也没想好,自己都没想好的事情也就没办法向大家宣布决定,所以今天的聚齐倒真的有了请大家讨论并作出最后决定的意思。我对大伙说:“今天城里传来了可靠消息。”我没有暴露消息的来源,陈铁匠也没有参加伙里的聚齐,他报告完消息就匆匆忙忙回县城去了,说是要随时掌握情况,另外家里老婆孩子还都在城里他也不放心。我不能在伙计们面前暴露陈铁匠的身份,作为我们的耳目,我们有责任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保护他的真实身份。如果他身份暴露了,即便没有惹来杀身之祸,他的情报价值也就没有了,我们也就成了瞎子聋子,其他帮助我们给我们提供情报的人也就会跟我们割断联系,以免让我们把他们的身份暴露出去。
我接着往下说:“前几天县城的保安团跟抗日同盟军到黄土峪打日本鬼子去了,结果打败了。现在日本鬼子跟在他们后头撵到了县城,正在攻城呢。日本鬼子火力猛,武器好,还有飞机大炮,眼看县城就守不住了。日本鬼子烧杀奸淫无恶不作,要是县城失守了,日本鬼子就会拿县城当成据点,等于占了我们全县,到那个时候我们就都成了亡国奴了。今天就是跟大伙商量一下,看我们咋办呢,是坐山观虎斗还是出马打日本鬼子。”
沉默,这是正常的反应,大家根本就没有回答这种问题的思想准备,即便有自己的想法,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贸然地说出来。这时候发生了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卫师爷居然头一个发表见解了:“尕掌柜,我觉得我们应该出兵打日本鬼子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日本鬼子侵略我们就是想叫我们亡国灭种,日本鬼子都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手里拿的又不是烧火棍,这个时候我们要是坐山观虎斗,那就成了汉奸,跟秦桧、吴三桂没有啥区别。”
秦桧、吴三桂是什么人即便是我们那些不识字的伙计们也都知道,听了卫师爷这话,就有人反驳。李大个子说:“卫师爷,你这比方不对。秦桧跟吴三桂是勾结鞑子杀我们百姓,占我们江山的汉奸,我们又没有勾结日本鬼子,即便是我们没有出兵,跟秦桧吴三桂也不是一回事,你这是狗戴嚼子胡嘞嘞呢。”
胡小个子跟李大个子的性格不投,胡小个子憨厚、耿直,李大个子精明、圆滑,性格南辕北辙,看法也经常南辕北辙,凡是对方说出来的话不管对不对,另一方听来本能就会反对。这会儿听到李大个子斥责卫师爷,胡小个子便出面替卫师爷说话:“你这是狗耳朵听不来人话,人家卫师爷又不是说我们是秦桧、吴三桂,人家是说看着日本鬼子杀人放火我们见死不救,这种行为跟秦桧、吴三桂一个漎样子。”其实胡小个子对卫师爷也并不亲近,只是因为李大个子反驳卫师爷,他就帮卫师爷说话,其实还是为了反驳李大个子。
李大个子当然不会让份,马上反驳他:“你这话说的,谁说见死不救了?再说了,即便救也得看救啥人,救李冬青?把那个狗日的财东狗崽子救下来再让他来害我们尕掌柜杀我们的伙计跟婆娘娃娃?这一回你去救,下一回杀的就不是二娘,是你老婆了。”
说实话,我恨不得马上去给日本鬼子一点教训。岳飞、文天祥、戚继光都是我崇拜的大英雄大豪杰,现在日本鬼子打上门来了,杀我人民、烧我房屋、抢我土地,我手底下有一百五十多号伙计,有枪有炮有手雷子,如果不杀日本鬼子,要这些人和枪还有什么用?可是一想到打日本鬼子就等于救李冬青,我心里就像硌了一块石头,吞不下去吐不出来,那个滋味实在难受。反过来想想,李冬青现在跟日本鬼子打上了,我如果不去打日本鬼子,那么我就比他又大大地低了一截子,他成了抗日英雄,我却成了不抗日的狗熊,今后我无论如何也别想再在他面前昂起头了。所以还得打,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让李冬青那个财东家的狗崽子把我比了下去。再退一万步说,李冬青万一让日本鬼子打死了,他骗我的一千石麦子合五万块大洋就打了水漂,不但这笔账再没处讨去,他的一家老小还得我养活起来。单纯算算经济账,我也得打日本、救县城,顺带着便宜了李冬青把他也救了。
“打日本鬼子没错,可是日本鬼子现在正打李冬青,我们打日本鬼子不就等于帮李冬青吗?管毬他,等日本鬼子把李冬青灭了,我们再出手打日本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