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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和抗日组织组织了抗日同盟,还定了盟约,平时各管各,互不干涉,如果跟日本鬼子打仗,只要抗日同盟有命令,所有属于抗日同盟的部队都得听从号令,按照抗日同盟的统一指挥接受战斗任务,互相支援、互相配合。这一次李冬青就是因为接到了抗日同盟的命令才匆匆忙忙带着保安团出发的。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有点发毛:虽然我跟李冬青仇深似海,可是现在国难当头,日本鬼子快打到太原了,潼关外头听说也有日本鬼子虎视眈眈,人家李冬青去打日本,我却把人家一家老少都抓来当了人质,传出去我不成了人人痛恨的汉奸了吗?但愿这是保安团的兵胡咧咧,我就不相信李冬青那个财东家的狗崽子会冒了生命危险打日本兵。再说了,日本兵就那么好打?听说张作霖张学良父子俩几十万东北军配着洋枪洋炮都顶不住,张作霖让日本鬼子炸死了,张学良一天就把沈阳丢了,逃到了关内,结果日本人也跟屁股攻进了关内。凭他李冬青保安团那么几百个人还想打日本鬼子?肯定是保安团自己吹牛呢,也许这么说是为了让我们留他们一条活命。思来想去心里终究忐忑不安,我赶紧跑去找奶奶商量这件事情。奶奶说你再去问问李冬青家里人,把他们的口供跟保安团的口供对证一下不就清楚了吗?我便去找李冬青他妈,老太太跟她的家人坐在我们窑洞里的炕上,怀里搂着小孙子,见我进来心神不定,眼睛里流露出了恐惧,紧紧把她的宝贝孙子搂到了怀里。我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老人家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李冬青一个人说话,绝对不会伤害你们这些老弱妇孺。”
老太太怔怔地看了我一阵,忽然说:“冤冤相报何时休,这都是老东西种下的祸根。尕掌柜,我看你年龄也不大,我就叫你一声娃娃。你跟冬青的事情我不清楚,我是他娘,要是他真的跟你有血仇,我替他顶了成不成?你叫我咋死我就咋死,你就放过冬青,他现在正打日本鬼子呢,好赖也是为国为民做好事情,我顶替他一命换一命还不成吗?”
这当然不成,我心里想,还是那句老话,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命债除了李冬青别人还不了。对了这个老太太我当然不能这么说,我转过话头问她:“李冬青怎么那么不孝?给他爹上坟都不去,支派了你们老弱妇孺上坟,还只派了那么几个兵保护你们,他那么不是东西你还护着他。”
我这么一说老太太竟然动了气,乜斜了我一眼不屑地撇撇嘴说:“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儿子带着队伍打日本鬼子去了,就算在战场上死了也是精忠报国,不像尕掌柜有本事,把我们这些妇道孺子抓来出气呢。”她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我的这张脸像是被人用烧红了的烙铁在烫,火辣辣地难受。李冬青的老婆看到我的神情不对头,以为我恼怒了,战战兢兢地埋怨她婆婆说:“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要不是咱们冬青谋害人家尕掌柜,人家抓我们干啥呢?”又毕恭毕敬地对我说,“尕掌柜,我婆婆年纪大了,说话有不中听的地方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明白李冬青老婆的意思,她是怕婆婆激怒了我我对她们下毒手,我说:“没事儿,我不会跟一个老人家过不去,也不会跟你们这些妇道孩子过不去。我要找的就是李冬青,既然把你们请来了,你们就安心住着,等着李冬青来接你们。”
我的目的就是要落实一下李冬青是不是真像保安团的兵说的那样,带着保安团主力打日本鬼子去了。弄清楚了这一点,我也就不再跟他们多说,扭头就走,临出门想到就这样走了太窝囊,显着我好像真的心虚理亏,便对李冬青的老妈说:“老太太,你也别觉得你儿子是什么好东西。他骗了我一千石麦子,还想杀人灭口,没杀成我,把我二娘给杀了。我二娘也是女人,肚子里还怀着娃娃,一尸两命,我要是拿你们偿命也不为过。不过我没你儿子那么黑心毒辣,我不会拿你们这些婆娘娃娃开刀。我要的就是李冬青,不管他是打日本鬼子还是投日本鬼子,这笔账都得跟他算清楚。”临别时回头一瞥,让我看到了李冬青他老妈目瞪口呆跟担忧悔愧的表情组合,心头总算爽了一爽。
回到我的窑里,奶奶、胡小个子、李大个子都聚在窑里,我就跟他们一起商量这件事情。我先告诉他们,李冬青确实是接到抗日同盟的命令,领着保安团的主力到黄土峪参战去了,所以我们才没抓住他本人。也正因为如此,也才会只有那么几个保安团的兵保护他的家人。现在我们把他的家人抓来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胡小个子说:“人家打日本鬼子去了,我们把人家的家人抓来,太不是时候了,传出去我们就成了帮日本鬼子了。”
李大个子马上反唇相讥:“那好么,你亲自再把人给送回去么,省得让人家说你帮日本鬼子。”
胡小个子说:“该送也得送,本来抓他的家人就没毬啥意思。”
奶奶说:“胡小个子你这人咋糊涂了?不说李冬青狗日的骗了我们一千石粮食,他杀我们的时候可不管男女老少。我们抓了他的家人没杀没打就够仁义了,你忘了骚……他二娘是咋死的了?肚子里还怀着娃娃啊,知道人家的恩不报答就不是君子,有仇不报就不是人。”
胡小个子低了头不吭声了。李大个子得到了奶奶的支持,得意洋洋地说:“奶奶说得对着呢,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先让李冬清还钱,五万块大洋,拖一天就剁他家人一只手给他送去,看他老实不老实。”
他这主意一出,奶奶反过来又开始骂他:“放你娘的狗臭屁,那都是些婆娘娃娃,李冬青做的那些事情他们能当得了家吗?剁人手呢,有本事你去剁,不敢剁就把你自己的爪子剁了。”
李大个子不像胡小个子那么死板,对奶奶的责骂也不像胡小个子那么在意,嘿嘿一笑说:“我看了,李冬青的婆娘手养得嫩得很,白生生跟嫩葱一样,财东家婆娘不干活,手才能养成那个样子,嘿,那个手我可舍不得往下剁呢。”
奶奶啐了他一口:“把你的沟子夹住,商量正经事情呢,你再胡咧就滚。”
胡小个子也瞪了李大个子一眼,咳嗽一声说:“依我看,李冬青的婆娘娃娃咱不伤他们,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了,这一放再想找李冬青的麻烦就没有机会了,反过来他没了顾忌说不上还得领上队伍来收拾我们。”
我说:“就怕外头的人说狗娃山上的伙里人帮着日本鬼子害人呢,李冬青打日本鬼子去了,咱们抓人家的老婆娃娃,还把人家的房子都给烧了。”
奶奶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跟李冬青结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外头人谁不知道?再说了,人家爱咋说咋说,咱们既不能把人家的嘴缝上,也不能把人家的耳朵塞上,管他咋说哩。我们既不是日本鬼子的汉奸,也放不过李冬青。”
我在心里迅速总结了讨论的结果,实际上除了胡小个子说的办法也再没有其他办法,眼下只有先把李冬青的家人养着,等着他来要人。在他的心目里我们狗娃山是土匪窝,他的家人到了我们狗娃山上不啻羊入狼窝,他不急得火燎毛才怪。反过来我们却可以以逸待劳,用他的家人做砝码跟他讨价还价,第一步先把他骗的钱追回来,怎么样收拾他替二娘跟死伤的伙计们报仇再慢慢研磨他狗日的。想明白了,我就安排:“李冬青的家人咱不祸害他们,好好地养着,咱们吃啥他们也吃啥,可是也不能放了他们,就等着李冬青来找我们要人。他来文的我们就来文的,他来武的我们就来武的,他家里人都在我们手上,谅他也不敢胡来。”
奶奶说对,这就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大个子看看奶奶的脸色试探着说:“我说个意思成不成?”
奶奶说:“正经话就说,你要再说那些杂七杂八的骚话,今后就不叫你议事了。”
李大个子赶紧说:“正经话,正经话。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干等着他,现在我们占了主动,大盘子定了,就有了底数,这就跟推牛九一样,谁拿到了天牌谁就稳定能赢。即便这样我们也不能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想好主意来对付我们,我们还得给他沟子上烧几把火,吓唬吓唬他,搅得他心神不定,让这财东家的狗崽子也难受难受。”
奶奶乜斜着他问:“咋吓唬呢?”
“第一步我们先想好要啥东西,要钱,我们派人给他捎话,就说限定他几天之内把大洋还上,时间到了拿不出大洋就每天杀他一口子。要是光想报仇,就问他要自己的命呢还是要家里人的命呢,要是要家里人的命就拿自己的命来换,要是要自己的命我们就把他一家老少都杀了然后把人头给他送过去。”
胡小个子骂他:“你这漎就是记吃不记打,刚才不是说好了不伤人家的人么。”
对胡小个子李大个子可不会服软,马上回骂他:“你就是个实心子红苕,我说了这是吓唬吓唬李冬青,又不是真的就要杀他的老婆娃娃呢,真是猪耳朵听不懂人言语。”
胡小个子还要再跟他计较,四瓣子跑进来报告:“尕掌柜,卫师爷回来了。”
奶奶把我从刑场上抢出来回到狗娃山以后,被李冬青跟政府军打散了的伙计们慢慢地也都重新聚拢到狗娃山上,可是却一直没有卫师爷的消息,我们在给被打死的伙计们收尸的时候没有见到他的尸体。有人说他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不知道跌到哪道沟里早就让狼吃了,又有人说他跑回西安城里藏起来了,还有人说他投了李冬青。这些都是传言,谁也证实不了。有时候我还会想起他来,伙里只有他跟我识字,有许多话也只有他跟我能说得明白,别的伙计觉得他有点孤傲,不太跟他亲近,也唯有我跟他有点感情。听到他回来了,我便急忙起身出去看望他。卫师爷站在窑洞外头正在跟围着他问这问那的伙计们说话,他并没有想象中逃难的落魄,穿了一身蓝布大衫,人反而显得年轻了。脸上有了肉,脸色也黑红黑红的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