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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六说:“会说话,不会说话不就成了哑巴吗。”
我说:“既然你会说话,有啥事情说不就成了,写啥信呢?”
王老六只好把信上的内容口述了一遍。奶奶一听就跳了起来:“我们蛇是蛇鳖是鳖,从来就各走各的路,不要说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元,就是有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给外人。”
我一听马上做出着急的样子说:“奶奶,我们上一回不是从李家寨弄了三万多块大洋吗?你咋一下就给我花光了?现在咋就连一万块大洋都没了?”
奶奶再次蒙了,她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实在搞不明白我这是装傻还是真傻,她过去经常教导我,出门在外银钱不能露白,银钱露了白容易叫贼盯上,叫贼盯上了肯定就得破财。这下倒好,我不但露了白,干脆连家底子都露了出来。我说:“人家能保我们平安呢,有了老牛头罩着我们,我们还怕啥保安团呢?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有老牛头顶着呢,人家就是要一万块大洋,算个毬,花完了再抢去嘛。”
我的伙计们也蒙了,他们万万想不到我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投降了老牛头,甘愿拿一万块银元孝敬老牛头。说实话,我相信老牛头现在的家当恐怕连地上的土都扫起来也不值一万块大洋。我想,戏不能演得太过,就对王老六说:“大洋我们倒是有一些,有多少都是奶奶管着呢,枪我们可没有了,都分到伙计们手上去了,问谁要谁也不给,你说咋办呢?”
奶奶说:“没有钱,有命呢,叫老牛头过来取。”
王老六说:“这是老掌柜的意思,我只是个传话的,到底咋办你们自己看。”
我为难地说:“我倒是想按照你们的意思办,你看这样成不成,一万块真的拿不出来,你不知道,我们奶奶花钱手大得很,可能剩下真的不多了。钱嘛,我们想办法凑上五千块大洋;枪嘛,我真的没办法从伙计手里往回要,实在不成我再多给你们一千块大洋顶五十条枪,你跟老掌柜说一下,要是成呢,我就给你们送过去,要是不成咱们再商量,再商量。”
我估计,这帮家伙倒不见得真的指望我们能老老实实按他们的要求给他们一万块大洋再给他们五十条枪,谁也不是傻瓜蛋,平白无故地就把够过几辈子的一万块大洋送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多一半还是想找借口吃了我们。如果我正面拒绝他们,很可能当天晚上他们就会攻打我们,他们的实力比我们强得多,我们又没准备,即便准备了我们的人手也太少,大多数伙计还是新招来的,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真打起来能不能顶得住我心里也没数。老牛头他们不是保安团,真要来打我们,肯定就会下死手,那帮老土匪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如果真的跟他们正面打起来,轻则两败俱伤,重则就此灰飞烟灭。不管怎么说,刚刚开始的安生日子再也过不成了。想到刚刚整修一新的狗娃山让他们这帮子土匪来祸害一顿我也实在心疼得很,即便要打我也得想办法到他们的地盘上打,不能把我的地盘当成战场。
如果我们真按他们的要求办了,他们也许会让我们太平一阵子,可是,我这个掌柜的就彻底失了人心,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掌柜哪能保护伙计?那时候我们伙里最终的结局只能是树倒猢狲散。因为这就等于我们投降了老牛头,彻底失去了在道上混的资格,那时候我们就真成了他们砧板上的肉,什么时候把我们剁成饺子馅包饺子,什么时候把我们剁成肉块子炖红烧肉,都由人家说了算了。看来,这仗是非打不可了,关键是不能在我的地盘上打,我费心耗力刚刚拾掇好的家当不能就这么轻易毁了,或者变成别人的战利品。在主意还没有想好的时候,我只能这样应付他们。
王老六说:“这事情你说了能算吗?”说着眼睛就朝奶奶那边出溜,意思很明确,奶奶是我们的太上皇,得她说了才能算。
我说:“我是掌柜的,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奶奶只是给我管账的,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我们的钱都花了,这事情我饶不过她,等你们走了我再跟她算账。”
我这么一说奶奶又有些清醒了,估计我又是在装傻演戏,因为她心里非常明白,即便她真的把大洋都花光了,我也绝对不会因为大洋找她算账,这就证明我是在胡说八道。
“我管不了你们的事情,你们咋说都成呢,就是把这狗娃山都送给老牛头我要是多一句嘴我就不是我妈养的。”奶奶骂骂咧咧愤愤不平怒气冲冲地跑了。
我说:“你们看,事情就是这,回去跟老掌柜的商量一下,成与不成都给我回个话。你们两个把箱子留下,这箱子一万块大洋怕装不下,装五千块没问题。”
王老六似笑非笑,我估计他心里肯定把我当成了一个靠大掌柜荫庇,靠奶奶支撑的阿斗。我甚至能想象得到,回到老牛头山汇报这里的情况时,从老牛头本人到他的下属必然一个个笑得人仰马翻喘不过气来。他起身告辞了,我连忙挽留他们:“急着走啥呢,吃了饭再走嘛,我叫他们给咱刷糊涂汤,糊涂汤就热蒸馍美得很。”
他们对我的糊涂汤不感兴趣,留下箱子就坚决告辞了。我送他们出来,到了下山的路上,王老六忽然问我:“听说你们大掌柜在世的时候把你当儿子养呢,可是真的?”
我说:“我就是大掌柜的儿子,是他在家里的时候养下的娃,怕奶奶知道了吃醋,就一直没敢说明,只说我是他的干儿子,其实这个事情我跟他心里都清楚着呢,伙里的伙计也都清楚,就只瞒了奶奶一个人,这事情我给你说了你可不能给奶奶说,你要是给奶奶说了小心我骂你呢。”
王老六呵呵笑着说:“我不说,我不说。你回吧,别送了。我回去尽量给老掌柜说一下,要是五千块能成就五千块,再加上一千块枪就不要了。”
我做出高兴极了的样子,对王老六说:“这个事情要是能办成,我送你五十块大洋。”
王老六也高兴了,说:“那我就尽量给老掌柜说,这事情如果成了咱们今后就都是一个伙里的伙计了,我一定会把你罩好的。”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我问他:“你们老掌柜到底是姓牛还是姓老?咋叫个老牛头?我见了他咋称呼呢?叫他牛掌柜还是叫他老掌柜?”
王老六给我耐心地解释:“我们掌柜的姓牛,我们寨子在老牛头山上,人家就跟着把他叫了老牛头,你跟我们一样,把他叫老掌柜就成。”
我说:“那就好,等我给你们送银元的时候我就知道咋称呼了,再不然叫错了惹人家笑话呢。”
王老六笑呵呵地说:“不笑话,不笑话,都是伙计,谁笑话谁呢。”
送走了这三个宝贝,回到窑洞前面,就见胡小个子他们一大团子人挤在我的窑前头等我,一个个愁眉苦脸、面色凝重,活像出殡队伍的成员。奶奶也是满脸焦虑,一个人在窑洞里一圈又一圈地打转转,仿佛在推一盘无形的磨。胡小个子他们跟到窑里,却谁也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是在等着听我的意思,我就偏偏不说,我趴在那口空箱子跟前左看看右看看,箱子倒真是一口好箱子,梨木的,没有一颗钉子,箱板都是靠榫头铆起来的,板壁也很厚,用指头敲敲,硬邦邦的。
奶奶忍不住问我:“你准备咋办呢?”
我说:“我准备把那个老牛头吃了呢。”
他们马上都来了精神,李大个子说:“我就说嘛,尕掌柜绝对不吃鳖,哪里就老老实实把几千块大洋送给那老漎呢,他又不是尕掌柜的亲爹。”
胡小个子说:“你想吃人家人家还想吃你呢。到底咋个吃法?”
我说:“明天你跟我到老牛头山逛一下去。奶奶在家里守着,明天要是王老六来了,奶奶就接下来,他说啥你就应承啥,问我呢,你就说我进城看戏去了。”
奶奶说:“他要是问你要这狗娃山我也应承下?”
“应承嘛,有啥不应承的,应承了是一回事,给不给又是一回事,给了他有没有本事拿上走更是另一回事。”
奶奶还要问啥话,我说:“现在啥话都别说,我光说一句话你们知道就成了,想叫我给老牛头当干儿子,我宁可给红鼻子当陪客去。”
奶奶赶紧“呸呸呸”地朝地上吐吐沫:“这话不吉利,不算。这话不吉利,不算。”
我却看得很清楚,我这话一出口,挤在我周围的伙计们顿时像从肩膀头上卸下了几千斤重的担子,王葫芦甚至长出了一口大气。我说:“你们都回去,我一个人想一下,胡小个子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上就跟我走。”
奶奶说:“我跟上你,叫胡小个子守门户。”
奶奶如果能跟上我当然更好,她的枪法好,又会飞,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相信她会像保护幼崽的母老虎一样凶猛。可是,她跟我在一起太显眼了,如今谁都知道狗娃山上土匪的头领有一个尕掌柜,一个女飞贼,凡是十四五岁的半大男娃娃跟中年妇女走在一起,路上的行人都退避三舍,若是进了老牛头山就更加会引起对方的注意,肯定会招惹麻烦,能不能脱身都很难说。
晚饭吃的是长面,二娘现在专职给我做饭,人多了,做饭工作量很大,我就不让她再给伙计们做饭了,另外安排了两个伙计专门当厨子。可是她仍然盘了个灶自己做饭吃,她说吃不惯伙里大灶上的饭,我却知道她是为了给我做小灶吃。奶奶从来不吃她做的小灶饭,就跟着大伙吃大灶。如今我自己住在套间窑洞里。奶奶自己住在原来的窑洞里。二娘仍然住在她原来的窑洞里。她几乎成了我的专职勤务员,每天早早地我还没有起床她就把洗脸水给我热好了,我起床洗过脸她就把早饭端了过来,然后就侍候着我吃早饭,午饭也是她给我端过来吃,吃过晚饭如果伙计们想听我说书讲故事,而我又有兴趣说书讲故事,她就混在大家一起听我谈古论今地胡谝。如果我懒得给大家说书讲故事,她就给我端来滚烫的洗脚水让我烫脚,然后就坐在我的身边纳鞋底、缝衣裳,有时候高兴了还唱秦腔,不过她唱的总是“断桥”那一段。我问她会不会唱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