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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房檐下面眼巴巴地看着这一切,脑子里像填满了烂棉絮乱糟糟的丧失了思考能力,惊骇让我完全没有了行动的能力,连腿都迈不开了。可能在保安团的眼睛里我是个吃过晚饭到街上闲逛的小孩,再加上奶奶自始至终没有朝我看上一眼,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怒气冲冲却又兴致勃勃地吼叫:“狗日的女飞贼,胆子长到脑门子上了,老子到处找你找不见,你倒送到门上来了……哈哈哈,好得很,两千块大洋又挣上了。”
骂声里,保安团的士兵们推搡着奶奶离去,看到奶奶被保安团捉走,控制我的惊骇、紧张被痛苦和愤怒取代,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奶奶让保安团捉去,我不能就这样永远失去待我如儿子一样严厉却又温柔的奶奶,我忍不住喊了起来:“奶奶……”
我这一声喊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骑马的保安团回过身来马鞭子指向我:“这还有个尕土匪,一搭子捉了。”说着就从屁股后面掏枪。
日你妈的老子也有枪,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藏在裤裆里的独橛子,顾不得多想,从裤裆里抽出枪甩手就是一枪:“砰”,这支独橛子挺争气,关键时刻竟然没有结巴。奇迹降临了,骑在马上的保安团突然之间像是被使了定身法定住了,天已经昏黑,我却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那双惊愕得瞪得有如牛卵子一样的眼睛,还有那只超级大草莓一样高高耸立在面颊上的紫红色鼻子。随即我看到他捂在胸口上的手掌下面涌出了紫红色的液体,他慢慢歪倒,随即一脑袋栽到了马下。
那些保安团的兵们也惊呆了,傻乎乎地朝我们望着,其中一个保安团的兵离我最近,犹豫不决该不该冲过来抓我,我顺手对着那个离我最近的兵抬手又是一枪,枪却没有响,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拿的是独橛子,再装子弹也来不及了,况且我也再没有子弹了。我把枪当成石头随手朝那个保安团的兵扔了过去,太准了,独橛子正正砸在那个兵的脑门上,那个兵吭都没吭扑地倒了下去。趁这机会,我扑了上去,从那个当官的腰里摸到了他的枪,一只嘎嘎新的二十响驳壳,我拉开枪栓顶上子弹,朝着那群保安团哗啦啦就是一梭子,顿时就有三五个兵噼里扑通地倒在了地上。剩下的保安团做出了让我万万想不到的事,他们根本不抵抗,扔下奶奶一声呼啸刹那间就跑了个一干二净,街道上只剩下了保安团的四五具尸体。奶奶的胳膊还被绑着,她朝我跑了过来,我手忙脚乱地给她解开了捆绑,拉着她就要跑。她拽住我说:“狗娃子,你看看你做下啥事情了,你把红鼻子给做了。”
我随她来到那个方才还耀武扬威骑在大马上,眼下已经变成尸体的保安团跟前,这就是红鼻子,这家伙的鼻子确实够红,够大,鼻头上满是蜂窝一样的坑洼,红丢丢地活像一颗超级大草莓。
这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思认真观赏这个大名鼎鼎的红鼻子,我满脑子只有两个字:“逃跑”,不赶紧跑一会儿保安团的人来了我们再跑就难了。
奶奶却不着急,告诉我:“狗娃子,把这漎的衣裳脱了。”
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服从她的命令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于是我搬起红鼻子的尸体往下扒他的衣裳,这家伙真够重,搬动他比搬动一头死驴还累,我挣出了一头汗总算把他的武装带、枪套子卸了下来,又累出了一头汗才把他的衣裳扒了下来。我扒红鼻子衣裳的工夫,奶奶跑到了那几个被我打死的保安团身上翻腾着,我看她提了一把刀回来了,就请示她:“裤子扒不扒?”
“不扒,要他的裤子做啥呢。”奶奶说着,做出了一件让我大惊失色的事情,她用捡回来的那把刀挺费劲地切割起红鼻子的脑袋来!我吓坏了,小肚子抽筋,尿胀得只想马上放水。
“怕啥呢?只当这是猪头。”奶奶割下了红鼻子的脑袋,竟然还把红鼻子的脑袋在地上磕了磕,尽量把他的血控干净,然后就用红鼻子的衣裳把他的脑袋包了起来。
“给,你提上。”
我哪里敢提,那颗被割下来的脑袋确实像极了猪头,脖颈子血淋淋的,面部却毫无血色,活像刮洗干净的猪皮,奶奶的刀工实在太差,人头下面的脖腔子里掉出了哩哩啦啦的烂肉串子。太恶心了,我忍不住就地呕吐起来,翻江倒海,把肚子里刚刚吃下去的猪头肉、臊子面、甜胚子一股脑地倒了个干干净净,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吃猪头肉了,甚至听到“猪头肉”这三个字都犯恶心。
奶奶利索地把红鼻子的枪套交给我,自己提了红鼻子的头,对我说:“啥话不说,先回旅店。”
我把红鼻子的驳壳枪装进了枪套子,我的独橛子依然塞进了裤裆里,跟在奶奶后面朝我们住的旅店走,那匹黑马打枪的时候跑掉了,这时候不知道又从哪里钻了出来,踢踏踢踏地跟在我们后面。街道上静悄悄的,并没有我们预料的保安团出现,刚才经过的那场生死搏斗恍若梦境,如果不是奶奶提的用保安团军装裹成的包袱洇出的血迹和腥臭味儿,我真的会以为刚才我又做了一场噩梦。
我跟奶奶领着黑马回到了旅店,进了院子直接回到了我们的屋里,奶奶把红鼻子的脑袋扔到了炕头的地上,咕咚一声,人头着地的声音听起来跟一块木头疙瘩扔到地上的声音极为相似,我强逼着自己不去看那包着人头的衣裳。奶奶吩咐我:“去,把掌柜的叫来。”
我就到前面把旅店掌柜叫了来,来到门口掌柜的见到大黑马,好奇地说:“好马好马,买的还是卖的?”
我说不买也不卖,自己骑呢。
进到屋里,奶奶绷着脸说:“我们是南边山里下来的。”说着就把枪在掌柜的眼前亮了一亮,掌柜的条件反射一样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女飞贼娘娘,不对,奶奶,好奶奶呢,你要咋都好说,就是不要伤人啊……”
奶奶掏出一块大洋给他:“这是我们的店钱,不要找了。”
掌柜的哪里敢要,一个劲推辞:“奶奶住就住了,要啥钱呢,算了……”奶奶眼睛一瞪:“拿上,你当我们是啥?吃白食睡白炕的?”
掌柜就颤抖着把大洋接了。
奶奶说:“你站起来好好说话。”
掌柜的挣了两挣没站起来,奶奶朝我仰仰头,我就过去把掌柜的搀了起来。掌柜的一站起来我就闻到了一股尿臊味儿,他跪的那一块地上湿漉漉的。我有些好笑,这家伙真不经吓,咋也没咋,尿就吓出来了。
奶奶说:“你别害怕,我们在你这住一晚上明天一大早就走人,今晚上不出事从今往后我们谁也不认得谁,连面都没见过,今晚上出了事情,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的头周年。”
掌柜的只会点头答应,奶奶吩咐他:“你去给我们弄些凉水,再弄些热水,把马拉到棚里跟我的驴拴在一起,好草好料加上,你亲自弄,不要叫伙计知道了。”
掌柜的唯唯诺诺地去办了。我着急地问奶奶:“我们还要住一晚上?赶紧走吧,等保安团反过劲来我们就难出城了。”
奶奶说:“保安团这阵子正乱着呢,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们做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敢在城里住下。蛇没有头就不能爬了,鸟没有头就不能飞了,红鼻子死了,保安团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见了我们他们不跑就算有胆子。”
我承认奶奶说得有道理,刚才我就一个人,抡了红鼻子的驳壳枪打倒了几个保安团,剩下的不但不反击,反而一哄而散,证明这帮家伙身上确实比我们少了点东西,他们没胆。我对奶奶已经服从惯了,她说啥是啥,她说要住下我就跟着住下,她说要走我跟着走就是了。掌柜的把凉水端来了,奶奶叫我把衣裳脱了,用凉水擦擦身子,我说水太冰了,奶奶说傻瓜,血只有用凉水才能洗干净,我就用凉水把身上脸上都洗了一遍。我洗完了她也用凉水把手脸擦洗了一番。我要去倒水,她不让,自己端了水泼到了门外,回来后又把热水倒在盆里让我烫脚,这是我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向来都是我给她端洗脚水,哪里敢劳她大驾给我端洗脚水,我推辞道:“奶奶,你先洗,洗完了我再洗。”
奶奶说:“让你先洗你就洗,啰嗦啥呢。”
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老实不客气地头一次享受了别人给我端洗脚水的待遇。我洗完了,奶奶让我上炕睡觉,她把水端出去倒了,自己又兑上热水才开始烫脚。紧张过后身心都非常疲惫,躺了一阵我很快就睡着了。半夜里我起来尿尿,看到奶奶又不在,估计她又出去干那些踩盘子、探路的事儿去了,就倒头接着睡。躺到炕上,总觉着房子里有股怪味道,猛然想起,这是红鼻子脑袋的血腥味儿,顿时怕了起来,黑洞洞的房子里扔着一颗死人脑袋,我越想越害怕,爬起来点亮了油灯,昏暗的油灯下那个血糊糊的包袱扔在炕头的地上,我不敢睡了,似乎一睡着就有不可知的恐怖来侵扰我,我又不敢不睡就这么眼巴巴地守着这颗死人脑袋,那一夜简直是在上刑。
一直熬到窗户纸都透白了,奶奶才从外面回来,见我没睡觉围个被子坐在炕角落里,奇怪地问:“你不睡觉坐着干啥?”
我不好意思说我害怕,就说我睡了一觉醒来睡不着了。奶奶看看我,再看看地上的死人脑袋,骂我说:“没出息的货,活人还怕死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死人我是见过,而且见过的不少,饿死的、病死的、打死的,我都见过,可是这个却不同,这个是我亲手打死的,我在伙里混了这么长时间,亲手打死人还是头一次。而且,我亲眼看到了奶奶把他的脑袋从脖子上割下来的全过程,这对我的刺激太强烈了,我实在不敢想象,这个人就是我亲手打死的,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打死一个人是那么简单,过后却又这么难过。
奶奶说:“就凭你这胆子,今后咋给伙里当家呢?没事,经得多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