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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单认得是骑劫,忙拦住道:“骑劫不要走!我田单来投降了。”因乘势一戟,刺死落于马上,化做土泥。正是:大夫何不好,定要做将军。谁料抛骸骨,将军死没坟。
燕兵见骑劫被田单刺死,军中无主,竟相率大败而去。此周赧王三十六年之事。后人有诗道:火牛奇计虽然妙,到底进亏骑劫愚。假使金台不易将,火牛未必便何如!
田单既刺死了骑劫,一时兵威大振,便不肯停留,当夜收兵略歇息歇息,便整顿队伍乘势追杀。燕兵已经大创,又听得主将已亡,纵是英雄为谁出力,哪里还有斗志?就撞着齐兵厮杀,此时齐兵气盛,燕兵气馁,齐兵看那燕兵明白:哪里杀得他过,唯有败走而已。
一路来,乐毅所下之城,虽已臣属于燕,有乐毅施仁之恩,不忍有负。到了此际,旧将军乐毅又已归赵去了,新将军骑劫又已被田单杀了,剧辛虽守过,剧辛又还朝不知消息了,及田单兵到,又出告示,追述齐数百年旧王之恩,一时兵威又赫赫炎炎,哪里还能为燕守节,只得又舍燕归齐。田单复了一城又是一城,不知不觉,又皆复了八九。兵马直抵齐之北界,田单方下令收兵。正是:当年齐送诚然易,今日燕还也不难。虽是燕齐分两样,算来原是一般般。田单只因这一胜,有分教:东方重光,青齐一色。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田将军法驾迎君 燕守将聊城死节
诗曰:当前算得熟通通,过后闲评半是空。事急只思求楚救,归来还说下齐功。
无穷新梦伊方始,多少残棋局未终。试想火牛何烈烈,而今了不见遗踪。
话说田单尽复齐城,成了大功,方收兵回临淄,重立齐家宗庙,扫除宫阙,整理破残,招至齐之旧臣,兴复齐之旧迹。一时洋洋六国之风依然还在,谁不羡田单之大功!正是:为君难保国常宁,只要贤臣能满廷。若有贤臣能效力,国家亡了可重兴。
却说临淄许多旧臣与即墨一城兵将,见田单复了齐国,功劳甚大,又且兵权独揽,赏罚自操,没个终为将军之理,因合辞请于田单道:“齐王今已亡,齐之七十二城已属燕矣,赖将军才略,一旦复之,是今日之齐非昔日之齐也。昔日之齐,齐王之齐;今日之齐,将军之齐也。况将军之齐,同一田宗,仍是齐王之齐。齐之无主,请将军自立为齐王,以王齐国。此合臣民意也,请大王勿辞。”
田单听了,勃然不悦道:“是何言也!新王现在莒州,请敢为此叛言,自取罪戾。田单扫除宫阙者,为迎新王也。诸君既念齐先王,宜速备法驾,前往莒州迎归,以正大位,方见诸君拥戴新王之诚敬。余言慎毋再出诸口。”众文武见田单不忘旧主,出于诚心,因共叹息,称扬:“将军不独才猷盖世,忠义直贯古今,敬服敬服,敢不惟命!”田单大喜,因具表遣众官同至莒州,迎请襄王归临淄复位。
此时,莒州已闻知田单复齐之事,也有喜的,也有忧的。喜的是大破燕兵,全齐尽复,齐国复兴,一时之间旧臣、旧民皆可扬眉吐气,忧的是复齐乃田单之功,恐据有临淄,不复归于故主。满城臣民,纷纷议论。襄王为人又没决断,心下彷徨,甚是不安。欲要下一诏去奖赏他的功劳,加升他的官爵,有人说道:“大王莒州为王,原非田单所立,田单即墨为将,又非大王所命,大王又不曾受他之朝,他又不曾食大王之禄,君臣又不曾会面,一旦下诏,殊属不便。”襄王道:“我在临淄为世子已久,谁不认得?虽先王失国,名分尚存。待我自到临淄去见田单,看田单何说!”又有人说道:“大王去不得。田单今非昔比,拥着一二十万大兵,言若风霜,气成云雨,倘怀异心,不敦臣节,况他亦齐宗,怎生与他分辩?”一时说得襄王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惟大夫王孙贾独进贺道:“恭喜大王!返驾临淄,复主嗣宗庙有日矣。”襄王踌躇道:“大夫何言之易也?寡人亡国遗孽,蒙大夫之苟全于此已为侥幸,何心更望全齐。况今日齐土之复,又俱田单之功,窃思田单守即墨三年,不知费多少心,今火牛袭破燕军,又不知费多少气力,岂不思自承富贵,焉肯让人?莒州一城,寡人尚用为忧,大夫奈何反以还临淄主宗庙为贺?”
王孙贾道:“凡论事先要论人。大王所忧者,乃乱臣贼子之事,岂忠臣义士所为!臣观田单,忠臣也,义士也,定当补社稷、整顿江山交还。大王何须过虑!”襄王道:“大夫何以知将军田单之忠义?”王孙贾道:“燕攻即墨,势若泰山压卵,威如烈火焚岗,设无一片精诚,上通天地,不顾死生,谁敢当此危任?齐之破燕,假威神鬼,借力火牛,设不吐尽一腔心血,算入风雷,谁敢出此奇计?试思如此精诚,如此心血,岂乱臣贼子之所有!臣故知田单之忠义,愿大王勿疑。”襄王听了大喜道:“诚如大夫所奏,则万幸矣。”既退入宫,太史后女此时已立为后,也迎着襄王称说道:“恭喜大王,复有全齐!不日当归临淄,以正大位,妾特预贺。”襄王道:“全齐虽复,非寡人复之,乃田单复之。田单既复,田单自应僭窃,焉肯仍复寡人?寡人不独临淄无望,恐莒州亦难常保。”君王后道:“大王论人事,臣妾不知之。若臣妾自天道观之,则知田单必不僭窃。”襄王道:“天道何如?”君王后道:“臣妾前已言之矣。凡国之兴亡,非小故也,皆有天道存焉。昔齐之亡,非人力亡之,实天厌先王之暴而亡之也。今齐之复,虽人力复之,实天怜齐祀之断,而假手于人力复之也。天既怜齐祀而复之,未有不复其君而复其臣,不复其正支而复其旁支者。大王,齐君也,正支也;田单,齐臣也,旁支也。名分具在,乌容僭窃?大王请安俟之。迎大王之法驾,不日将至也。”
襄王尚未深信。果迟不得数日,田单迎请之表并文武车驾皆至矣,襄王方大喜,自夸道:“寡人内有贤妃,明于天道;外有王孙大夫,明于人事。内外来辅,吾无忧矣。”后人有诗,单赞王孙贾道:不有精诚贯古今,谁人肯向死中寻?千秋明眼于兹看,故识将军忠义心。
又有诗,单赞君王后道:君在微时早识龙,故行权变以相从。此皆深信天之道,岂是人间悦与容。
襄王心定了,因出见文武,择日启行。到了临行,莒州从龙诸臣想起淖齿弑齐王之事,恐怕有祸,尽推推诿诿,不敢上前。惟王孙贾奋然道:“君辱,臣且从死,何况复国之大荣,乃退缩如此!吾实耻之。”因脱去朝服,亲为御车而行,众文武方踊跃而从行。
不日到了临淄,田单亲率文武将士迎请入城。临淄百姓,夹道而观,尽道方重见新王。欢呼之声动地。襄王迎入宫中,直待郊过天地,飨过宗庙,然后临莅朝见。众臣朝毕,先宣田单上殿,赐坐,说道:“齐国已危,今得复安;齐国已亡,今得复存。然当其危亡,非叔父之精诚,谁能任之?非叔父之才勇,虽任之,亦不能破燕复齐。如此细思之,皆叔父之功。叔父之功,上既重立宗庙,下复安辑人民,即敬承宗祀,未为不可。乃念源流,不忘根本,推寡人主齐之嗣,则其纯忠血义可泣鬼神。寡人不肖,何能图报?但念叔父知名始于安平,今即拜叔父为安平君,食邑万户,东至夜邑,西至淄上,卿报其功之万一。国方多事,再拜叔父为相国,以佐寡人之不遐。”田单拜谢辞出。正是:效力不矜臣子义,降封成礼帝王恩。但愁恩义有时失,君负臣辜不忍言。
襄王又召王孙贾上殿,褒美之道:“淖齿乱齐,坐拥蜂虿,流毒甚深,一时荷戈,尽皆袖手。汝文臣,手无寸铁,乃能左袒一呼,招集义士诛之。虽奉贤母之教,而一腔忠勇,千古不磨矣。”其进爵拜为亚卿,其母赠贤德夫人。王孙贾拜谢。
然后,从龙之臣并有功将士,皆一一行赏。又备车驾,迎请君王后入了后宫,又加赠太史后之官。太史后苦辞不受,绝迹不见君王后之面。君王后重父,持礼敬之,倍于常时。齐国一番得失,至此始定。正是:王暴虐须臾事,酿作兴亡三十年。但愿君王行正道,何愁社稷不安全。
再表田单,自受封为安平君,食邑万户,甚是享用。忽一日,在朝文武查点所复齐城,尚有聊城、狄城未下,因奏知襄王。襄王因召田单说道:“全齐赖叔父大功,尽皆克复,惟狄城恃顽,聊城逞强,竟不肯下,却将奈何?”田单道:“狄小,虽垂手可即破,容臣先往破之,再破聊城可也。”襄王听了大喜道:“叔父肯往,自不足平。”田单辞出,因领兵三万,前往攻之。
时有一义士,姓鲁名仲连,为人好义,有气节,又多才智,虽是齐人,常遨游列国,往往为人解纷排难,而一毫不取其利,故诸侯闻其名,多重之,此时,正在齐国。田单闻知,因往拜见。鲁仲连见田单拥重兵,有出兵之意,因问:“田将军既以火牛之妙计,复有全齐,功已成矣,名已立矣,何不安享,保全功名,乃复拥重兵,又将焉往?”田单道:“全齐虽复,尚有狄城作梗,为齐王忧,故单请往下之。”鲁仲连道:“狄城未下,将军倘遣他将往攻,自可一鼓而得。将军将自往,以愚料之,必不能下。”田单听了道:“以三万之众,转不能下狄邑一小城,此何故也?愚所不解。”鲁仲连但笑而不答。
田单心中不服,因不谢而辞出,竟领兵至狄,因围攻之,以为旦暮可得。不期狄城守将紧闭四门,密排矢石,绝不出城。田单挥兵朝夕攻之,至于三月之久,竟不能入。回想鲁仲连之言,方惊讶道:“鲁仲连其神乎?此何故也?”因吩咐众将围城,自却暗暗还齐,复请问于鲁仲连曰:“鲁先生其神乎!何以便知单之不能下狄城也。”鲁仲连笑道:“将军高明,岂不知此?凡战,视心与气也。心能鼓气,则胜;心不能鼓气,则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