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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今见天心已去,民怨已深,故不得已而为天下除残去暴,另立新王,汝须莫怪于我。”
王听了,垂首无言。只有夷维为他辩道:“齐王那骄暴之罪固不能辞,但恨平时无忠良告诫,所以至此。今蒙大将军正训一番,自应改悔。”淖齿道:“怎说无人告诫?齐之亡征,上有天,下有地,中有人,已告过三遍矣。”夷维道:“何曾见告?”淖齿道:“昏暴之人,如何得知!前者,千乘、博昌地方,天曾落血水如雨者一连三日,岂不是天告?赢、博地方,地曾一裂深及于泉,岂不是地告?最可异者,忽有人当关而哭,急急去拿他,却又不见。人虽不见,却隐隐仍闻哭声,岂不是人告?怎说无人告诫?今已至此,尚欲求生,如何能够!”夷维看这光景不能相救,便跑上前,抱住齐王大哭道:“大王,天子也,而仓卒中失于防备,乃死于匹夫之手。天耶?命耶?世事不可问矣!”淖齿命乱刀先斩了夷维,然后将王倒悬于屋梁之上,三日之后气才绝。正是:暴君暴死事寻常,不用悲来不用伤。不信私臣私到底,也如公愤肯从亡。
淖齿既弑了王,情知与齐结仇已深,恐怕遗下子孙后来报仇,遂着人四下搜求齐王的世子、宗人,欲尽杀之,以绝祸根。不期宗人、世子一闻王被弑之信,便都隐姓埋名逃去,无处可求,只得罢了。淖齿因前有约,遂写表章一道送与乐毅,夸张其弑齐王之功,要乐毅奏知燕王,下诏平分齐地,立位为齐王。乐毅事虽延挨不行,却满口应承。淖齿喜之不胜,因在莒州就行王者之事,骄淫狂妄,比王更胜十分。莒州之民,大不能堪。
却说王驾下有一臣子,复姓王孙,名贾,十二岁就丧了父亲,亏母亲抚养,教以礼义。王怜其孤弱,因叫他做一个侍从官,日日随朝。及燕兵到临淄,王半夜逃走,文武相从,王孙贾亦在其中。不期到了卫国,因卫君不朝见上食,王疑其有变,半夜又逃,不曾通知文武,故君臣失散,没处找寻,只得潜走归家。
其母见而惊问道:“汝从王而去,今汝忽归,则王何在?”王孙贾对曰:“儿从王于卫,卫君臣将有变,王惊而半夜潜逃,未及通知文武,故文武不知,晓起寻觅,已不知王匆匆何去,故不得已而归家禀知母亲。”其母听说,因大怒道:“汝朝出而晚归,则吾倚门而望;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母子望之如此之切,则君之望臣何异于此?汝幼而孤,齐王怜而官汝。食王之禄,则为王臣。至今国破家亡而出走,汝为王臣,应从王死。奈何从王而出,王昏夜而逃,汝竟不知其处,汝尚何归?”
王孙贾被母数说,羞得满面通红,因泣拜于地道:“儿知罪矣!今往求王,但恐不能事母,奈何?”其母道:“忠孝岂能两全,汝好为之,勿以我为念。”因出而细访踪迹,始知王自卫逃走,曾至鲁国,因而遂奔到鲁。及至鲁国,细细再访,始知鲁君拒之,不曾入关,又往邹国去了,因而复奔至邹。及到邹再访,乃知邹人拒之,也不曾入。再细访时,方知原往莒州去了。及奔到莒州,以为齐王断没人敢拒,定可从王,以报母命,不料又被淖齿弑死。因放声恸哭,奋不顾身,将衣服解开,袒出左臂,大呼于市道:“淖齿虽楚臣,既为齐之相国,则齐臣也。既为齐臣,而敢乱其国、弑其君,不忠之甚!吾誓必杀之。有忠义之士,愿从吾讨贼者,
当照吾左袒。”
市中人见了,俱嗟愕惊叹,彼此怂恿道:“此人小小年纪,尚有此忠义心肠,吾辈世为齐民,素称好义,岂反不如他?况淖齿暴虐异常,日日害民,从而杀之,也可除去一害。”遂你也左袒,我也左袒,一霎时左袒要杀淖齿的就有四百余人。
却喜得楚兵虽多,部分屯在城外,一时间不知城中之事;又喜得淖齿自杀了王,以为惟吾独尊,料无人敢去惹他,因放心乐意,在齐王宫中受用。这日,正在宫中酣饮,使美色妇人奏乐为欢。宫门前,虽也排列着许多兵士把守,又喜得许多兵士,也与将军一般心肠,将军在内酣饮,众兵士也就在外酣饮,盔甲不着,刀枪闲倚,谁来把守?不料王孙贾一时发愤,聚了四百多人,突然拥到王宫,正恨没有兵器,恰好守宫门兵士的刀枪,俱闲放在那里。众人看见不胜惊喜,便呐一声喊,一齐抢去拿在手中,拥入宫来。
淖齿此时已吃到沉酣之际,又是轻裘缓带,突然看见,先惊个半死,怎敢上前迎敌?及要往后躲时,王孙贾与众人奔到面前,乱刀齐下,砍成数段。守门兵士急急赶拢来,见主将已被杀,谁肯向前,竟四散逃去。城中百姓听得王孙贾诛了淖齿,无不欢喜,都一阵一阵蜂拥而来,助势相从。王孙贾因率领着,将四面城门紧闭了,轮流看守,以防城外兵变。谁知城外的楚兵虽多,忽然听见淖齿被杀,没了主帅,便人各一心,不能钤束,有一半依旧逃回楚了,犹有一半,竟往临淄投燕。不旬日之间,二十万楚兵,去个干净。后人有诗赞王孙贾道:仰遵母命去从王,左袒能诛淖齿亡。不独王仇得报,又为新主立齐疆。
王孙贾既杀了淖齿,又见楚兵散了,莒州保全,百姓无恙,心甚欢喜,只恨国家无主,一时访不出世子来,甚是着急,日日差人四处访寻踪迹不提。
却说那王的世子,名唤田法章。自燕兵到临淄,王逃走,他自知在临淄立身不能够,因扮做百姓,随人逃走。不期附近州邑,尽已降燕,无处可逃,只闻得莒州尚为齐守,只得远远逃到莒州。到了莒州,不期又遭淖齿之变,再欲逃往他方,齐国却又无地,没奈何只得改变姓名,投靠到太史后家佣工,暂图潜藏其身。
这太史后不留心细察,怎知他是个贵人?竟将他照着众佣奴一例看待,饥寒困苦有所不免。正是:呼牛呼马且随人,何况身随牛马群。漫道衮衣垂帝象,脱来原是历山民。
这太史后虽一时不曾识得田法章,却喜得太史后有个女儿后氏,生得:美貌如花,而无凡花之媚态;肌莹似玉,而发美玉之奇光。举止端详,笑轻盈之飞燕;声音清楚,耻俏丽之流莺。鬓发如云,何必更施膏沐;远山横黛,不须巧画蛾眉。眼凝秋水,不作流波之转;体融春风,态具芳淑之姿。生不寻常,浑如帝女临凡;望而贵重,定是后妃出世。
这后女不但人物生得窈窕端庄,压倒寻常艳丽,最奇是一双明眸,雅善识人,凡人到眼一看,便知他的贵贱穷通。更可敬者,多才足智,可以治国经邦,往往临镜自夸,有后妃之福,故许多贵宦来求亲,她都不允。忽一日,偶然看见世子杂在众佣奴之中灌园,心下暗暗吃了一惊道:“这佣奴,贵人也,如何困辱至此,必有缘故。”便时时叫侍婢周济他些衣服,因而察访他的家世来历。世子只是粉饰,不肯说出。
侍婢因告后女道:“小奴细细盘问,这些公子王孙,他都不知道,看将来还是个穷人,不是个贵人,小姐莫要错看了。”后女只是不服。过了几日,又叫侍婢去盘问他。盘问了来,只回他是贫贱之人,不是贵人,后女愈觉不服道:“哪里有这等一个贫贱之人?”因自走到后园,使侍婢暗暗叫他来,问道:“你系何人?可实实说出,不要瞒我,我还别有商量。”世子道:“小人蒙小姐时时赏赐衣服,感激不尽,有事怎敢相瞒!但小人实实系一穷民,故甘心佣作。”后女道:“你不要瞒我。我看你气象不凡,隐隐有龙凤之姿,非独不是穷人,而是富贵之人,还不是寻常富贵之人。我实怜你,不是害你,你何苦忍而不说?”
世子低着头想了半晌,方说道:“小姐一双眼已似明镜,一片心已如父母,一段至诚已如天地,我再不说是草木也,便死也顾不得。不瞒小姐说,我实在是齐王世子田法章也,国破家亡,流落至此,望小姐怜而勿言,使得苟全性命。”后女听了方大喜,看着侍婢道:“如何?我说哪里有这样贫贱人!”因又对世子说道:“殿下不必多虑,目今殿下之富贵至矣。”世子道:“齐已亡矣,何敢复望富贵!”后女道:“齐之亡,亡于齐先王之暴虐,非田氏之数已终也,自有兴期。殿下安心待之。”世子道:“齐国已成灰烬,小姐何以知其重兴?”
后女道:“乐毅前于六月中下齐七十余城,今留齐三年而竟不能破莒州、即墨二邑,此中大有天意存焉,是以知其重兴。”世子道:“若赖社稷之灵,重见天日,当以后妃报卿之恩。”后女知其必王,遂与私焉。正是:不是私相从,非干悦己容。只因贫困里,俏眼识兴龙。
世子得后女周旋,方免饥寒。又过些时,忽听得王孙贾杀了淖齿,因齐国无主,四下访求世子。世子闻知,不知祸福吉凶,惊慌无措,只想躲藏。后女因怂恿他道:“殿下不必躲藏,此正是殿下复国的时候,快快出去应承,不要失此机会,被别个宗人认去。”世子犹疑不决。后女再三催促,世子方自走出来,对太史后说道:“我乃齐王世子田法章,听得外面有人访我,不可隐匿,烦太史为我通知。”太史后听了始大惊,自悔不知,不曾厚待,因报知王孙贾。
王孙贾大喜,因具车驾仪卫,率领齐国一班旧臣,都到太史后家迎请世子。世子出见众旧臣,旧臣认得是真,无不欢喜踊跃,以为有主,因迎至宫中,共立为王,号为襄王。各大臣重加官爵,诚心抚民,领兵保守城池,又备重聘,立太史后女为后。聘至,而太史后细察之,始知女先有私,大恨道:“女无媒而嫁者,非吾女也!徒污吾门也。”自女之入宫,遂绝不与通。正是:后位非不尊,白璧岂容玷?所以守礼人,薄而不相见。
襄王即立,因见莒州孤单,恐难久立,因使人四下招致旧臣。原来齐国的臣子,原也不少,只因王骄傲,只信奸佞,不用忠良,故尽皆隐去,不愿为官。后见王烛死节,就都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