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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尺有余,下临风道开得一大灶火,火上开两至三层高约二三寸、长及三四尺的“饼灶儿”,四围相隔了铁皮模架。铺柜内临时雇得十数年轻妇女,置点月饼。家家户户一大早便起得身来,男女老少吆五喝六端了面盆,担了油篓子,小孩儿自端了盛满糖、玫瑰丝、青红线、花生豆、芝麻、蜂蜜、瓜子仁等馅末儿的盘盘罐罐一路飞跑着到临近或熟识的铺前“占位”。占得先位,便自是欣喜不已,忍不得偷偷尝几口香甜的佐料儿,被大人瞅个正着,便少不了一顿臭骂,便将那盘盘罐罐搁了街边一溜跑得不见影踪。
铺家接了活,便叫一声“点炉喽”。早有小伙计跑出来,将廒边灶下的遮挡抽开,一条火钩捅得几下,灶间便烟雾四起。商铺内早有和面师傅、调料师傅忙开了,捏月饼的女人们尚自无事,便一人一个月饼模子端了手里,嘻嘻哈哈扯些闲话,话题无非是谁家今年资本大,斤面三两油四两糖三两馅儿;谁家舍不得,却是斤面一两油的“咯牙”饼等等。那手中的模具却是自个喜欢的模印子,什么“嫦娥奔月”、“银河明月”、“犀牛望月”、“花好月圆”、“双喜临门”等尽是吉利话儿,单等面案师傅一罢手,将那满是油渍的面朵儿揉出大小均等的面块,由填料师傅包得严实,便一个个抢过来塞进模具内,压得平实,便搁了案边轻轻一磕,那各色的月饼样子便出来了。早有灶上师傅一个一个排列齐整地放在准备好的铁托盘里,火夹子夹了塞进“廒”子的“灶肚儿”中,几层放满,便添炭加火。
半顿饭工夫,那月饼的香味便清盈盈地透了出来,弥散开来,满街通香。烧制出的月饼,分酥皮、提浆,酥皮色泽金黄油润,表皮层次分明,图案简单;提浆糖质纯净,却是均上模印制,图案精细。
这几日,通街人们忙着做月饼,置节食,店内客人自是稀少。一大早,宫兰杏便忙着置担出门“占位儿”,被范忠庭拦下。
“妹子,且不用忙活。”范忠庭道。宫兰杏愕然道:“少东家,眼见着没些时日了。原估摸着你们要回家过这日子,便也没备,却是要在这饭庄过节,上下伙计十数个人,要吃要喝,这月饼当先备得些,不占位儿,左不得自个做吧。我告了你吧,我自是做不来。”宫兰杏笑道,边说边自忙活。范忠庭笑道:“我爹早已派人给我们送些月饼来,这地方别看尽是花样儿,却不及我们繁峙月饼好吃。”宫兰杏笑道:“你们繁峙月饼显是有些特色了?”范忠庭得意地道:“你却不知,我们繁峙中秋之夜吃的月饼却是与此地大不相同,与天下月饼都大不相同。”见宫兰杏惊疑地望了他,便又道,“偏我们繁峙家将月饼做成了月亮儿,是个浑圆的,个个鸡蛋大小,香甜酥口,还有那疤饼,咬一口脆崩儿响,妹子显是没吃过的,估计明儿就到。今日个我们去云岗石窟转转去,你去么?”宫兰杏摇摇头道:“你们自去,我上街给你们采办些西瓜。少东家原不知,我们晋中家,中秋节少不得这一样,西瓜贴了喜音儿,这个头又贴了圆,瓤儿又是红,子又多又密,就指了咱一家子团团圆圆,欢欢喜喜,红红火火的意思。偏你又爱吃甜!”
“就少东家爱吃甜么,我爱吃甚味儿,兰杏姐就不当回事儿。”范理阳走下阶来,抿了嘴道。
宫兰杏脸一红,啐道:“理阳兄弟,你倒有一斤猪头肉儿便是一顿顶三顿了,省得什么甜咸!”范理阳偏了头,故作委屈道:“兰杏姐这话却不是个理,我却不省得甜咸了,少东家省得了,你却知得了!赶明儿,我也得省得省得了好,倒有个人挂念着。”范忠庭笑笑,没作声。宫兰杏看了范忠庭一眼,眼光儿柔和许多,一扭头道:“你们快快去吧。买得多了,还少了你吃的么?那日里街上见个小女娃儿,人家早走远了,那眼直直地盯了半天看,你以为我不晓得么。快快上街去,莫不得又碰了,拉回来让我看看,是什么俊妹儿倒险些把我们理阳兄弟的魂儿拉跑了。”范理阳搔搔头,尽自嘿嘿地笑了。
“我自耍去!贺大哥、姜大哥,走了。”范理阳叫道。
贺云鹏出来,眉宇间蹙了一层纹路,道:“少东家,你们去吧,我却是有些不大舒畅。”范忠庭道:“咋了,病了么?”贺云鹏道:“昨日尚好好的,今早起却是有些头晕,那云岗石窟我却去过,道远,你们去吧。”姜献丰从屋里出来,道:“云鹏兄弟想是心情不好,且出去散散心也是个法儿。”贺云鹏笑笑道:“我却懒得走恁远。”范理阳却是急得不得了,便道:“不去罢了,我们自去,我们却是没去过。”
范忠庭道:“那好,你歇会儿,帮着兰杏妹子买些瓜果来。”贺云鹏点点头道:“你们放心了去吧。”宫兰杏笑道:“这点事儿,我招呼了一个伙计自办了,你却不要走动的好,大过节的真病倒了,好吃好喝的不耽误了!”
一句话,众人都笑了。
云岗石窟位于大同府西郊武周山北崖,距城内不过四十里地光景。石窟依山开凿,东西绵延竟有二里远,保存完整的有洞窟四十余个,大小窟龛二百余个,石雕造像竟达五万余躯,却是世上规模最大的窟群。北魏和平年间,由一个叫昙曜的著名和尚主持,在京城(平城,北魏时大同称平城,为国都)西郊武周山开窟五所,谓之“昙曜五窟”。其余洞窟,大多完成于北魏太和十八年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前。令人惊叹不已的是,这五万余躯石雕造像,最高大佛达六丈有余,最低者竟不仅寸余。尤其是这大佛窟最是闻名天下,断壁高约十丈,传为昙曜译经楼,窟分前后室,前室上部凿一个弥勒窟室,左右各一对三层方塔,后室刻有面貌圆润、肌肉丰满、花冠精细、衣纹流畅的三尊佛像。昔,郦道元流观数番,自是称叹不已,如此描述道:凿石开山,因岩结构,真容巨壮,世法所稀,山堂水殿,烟寺相望。
三人雇了车马,备了些干粮,便直奔那石窟而去。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便望得那断壁耸然,人流涌动。阶台下远远早密密地挤了众多车马驮骄,却是热闹非凡。
到得山门阶下,却见门庭上挤了一堆人,却是吵吵嚷嚷不休。三人都觉诧异。
“少东家,出了什么事儿?”范理阳道。“倒象是在吵架,节跟下了,倒有番闲心跑这里磨牙么?”姜献丰亦是不解。
范忠庭道:“我们上去看看。”
“你这和尚却是势利,中元前后进门尚是两文钱,今却无缘无故地涨成四文,平空地涨了两文!”
“想是过节没得月饼儿吃么,说出来,我们大家伙凑凑就够你几个老少秃驴儿受用了,却用不着涨价儿吧?”
“这秃驴!”
叫骂声不绝于耳,竟是有些恶毒,不甚中听。看热闹的人有骂的,有笑的,有嘘叹世风日下的,有完全凑热闹起哄的。
三人站在人群外边,眼见得台阶下站了一个中年和尚,一边对着人群合十揖首,一边嘴里兀自阿弥陀佛。后边立了一个年老和尚,披了一件日潮污烂的袈裟,同样是双手合十,却低头不语。
范理阳笑道:“商家重地,这门钱也是水张船高,且看他涨得有没有道理。”
一会儿,想是那中年和尚被众人指责得没了主意,便不住转头瞅那老和尚。
那老和尚走前两步来,道:“诸位息怒,这门钱涨原是迫不得已。你等想来,这洞窟距今已是千余年,风吹雨淋,毁坏不堪,再加之地上多年煤炭采空,已是根基轻陷,今虽涨得几文银钱,原备是积些资儿做修缮费用的,实非我等挪了用。除此之道,实无他法,还请各位施主儿谅解。”说罢,自闭了双眼,再不言语。
范忠庭叹道:“师傅这话却是在理,看那石窟儿尽是破败了些,积得些银钱,好好儿修缮一番,岂不是好?”姜献丰道:“这等人,尽在这两文钱么?”
正自观望间,忽听得人群一阵惊呼笑闹。众人抬眼一看,却见前边一涌,两个后生竟拨开众人,让一年轻女子上得台前。远远见那女子却是一身翠色衣裙,冲那老和尚打了个揖儿道:“师傅,大节下,今儿来观光的人自是不少,都不及想得门钱儿涨价。大老远来一趟自是不易,今这门钱儿我全包了!”
人群中顿时一阵惊诧声。见那女子冲身后一招手,早有一个后生毕恭毕敬地从后背的褡裢儿取出一锭钱来,竟是闪闪发亮儿的一颗银锭子,足有二十两上下的样子,愈发惹得众人一阵啧啧叫喊。
那后生将银锭稳稳当当放在条桌上,便冲后一招手,大声道:“诸位,还等什么,门钱儿全交了,进门来罢!”
众人一阵叫好声,笑着、闹着、大呼着各自亲友纷纷往那门道上涌去,一瞬儿,连原自退了后边,不准备进山的人流亦涌了上来,理直气壮地往里走。
姜献丰笑道:“今倒省下十数文钱了,走,我们也赶趟儿去!”范忠庭道:“这女子出手倒如此大方,整整一锭银子,却够多少门钱的收入了。”姜献丰道:“管他呢,我们且进去看看再说。你道这女子是谁?”范忠庭奇道:“是谁?莫非你认得?”姜献丰摇摇头,道:“却是不认得。”范忠庭掂了脚尖,死力地向上看,搜索了番肚肠,吸了一口气道:“瞧着倒有些面熟,却想不得在哪里见过也似的?”姜献丰笑笑,压低了嗓音道:“少东家,你倒瞅瞅理阳兄弟的样儿便知。”范忠庭一回头,见范理阳眼直勾勾地盯了那台上女子,一手摸了下颌儿,眼里唇间竟是笑意儿溢得满满当当的。
范忠庭大悟,笑道:“却是那女娃儿!”姜献丰笑道:“正是那日被理阳兄弟撞了一头的女娃儿!倒是有缘!”范忠庭竟自捂了嘴,轻笑道:“却是有缘,有没有份儿却不知晓。走,我们进去。”
一路游玩,范忠庭、姜献丰两人兴致盎然地一路看那风光,偏是范理阳一付魂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