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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表现在身体的方面,也没有停下来思考一下,世袭贵族制往往短命,像天主教会这样实行选拔制度的组织却有时能延续上百上千年。寡头统治的核心不是父子继承关系,而是某一套世界观,某一种生活方式的一以贯之,由死人强加给活人。一个统治集团只要它能够选拔自己的继任者,它就是一个统治集团。党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血脉不朽,而是它自身不朽。谁在行使权力倒无关紧要,只要等级结构始终如一。
我们时代独有的一切信念、习惯、趣味、激情、心态,它的真实目的都是要保持党的神秘色彩,防止当前社会的真正本质为人察觉。实际的反抗,或者任何反抗的预谋,目前都不可能发生。无产阶级丝毫不足为虑,就他们自己而论,他们一代又一代、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地工作、繁衍、死亡,不但没有任何反抗的冲动,也没有能力去理解,世界除了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够是什么样子。他们只有在工业技术的发展使得他们必须接受更高等的教育时,才会变得危险起来;但既然军事和商业上的争夺已经不再重要,民众的教育水平实际是在下降。无论群众赞成或反对的观点,都可以视为无关紧要。但另一方面,对于党员,哪怕在最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有最微不足道的背离,这都不能容忍。
党员的一生,从生到死一直都在思想警察的监视之下。即使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是一个人。无论他身在哪里,是睡是卧,是工作还是休息,是在浴室或者床上,他都可能在没有任何警告的情况下就受到监视,而且对此一无所知。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他的交友,休息,对待家庭的态度,独处时的神情,做梦的呓语,甚至身体的特殊姿势,全部受到怀疑的审视。姑且不说什么实际的越轨行为,只要任何些微的乖离,任何生活习惯的变化,任何可能反映内心冲突的神经质的习惯动作,都会被察觉。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动向。另一方面,他的行为不是由法律,或者任何明白表述的行为准则来管理的。大洋国不存在法律。那些一旦察觉必定会处死的思想言行并没有正式禁止,无数的清洗、逮捕、拷打、监禁和蒸发,它们不是作为对实际所犯罪行的惩罚,而仅仅是对将来某个时刻可能犯罪的人们的扫荡。党员不仅要有正确的思想,而且要有正确的本能。他必须持有的许多信念、态度,并没有明确的说明;而一旦说明,势必暴露英社理论中的内在矛盾。他如果是个天生的正统派(这在新话中叫作好思想),任何时候他都不用思考就会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信仰,什么是可以接受的感情。不管怎样,他在幼年时代经历的、以犯罪停止、黑白、双重思想这些新话的词汇为核心的、精心安排的精神训练,使他不愿、也不能深入思考任何问题。
作为一个党员,他不应当有个人的感情,他的狂热也不应当有任何的松弛。他应当始终生活在对外敌内奸的强烈憎恨之中,生活在对胜利的欢庆颂扬之中,完全拜倒在党的强大、英明之下。他对匮乏的生活的不满,被有意地引向外部,并通过两分钟仇恨仪式一类的安排加以消解;而可能引发怀疑反叛态度的思考,会由于他早年受到的内心的训练而早早扼杀。这种训练最初、也是最简单的一步,在新话中叫罪行停止,对小孩子就可以进行。它是指一种在思想快要接近危险边缘的时候近乎本能地突然停止的能力,这包括拒绝去看到相似性,拒绝去推敲逻辑的错误,对不利于英社的、最简单明了的论证也要加以曲解,对任何能够导向异端的思路都感到厌恶、排斥。简单地说,罪行停止意味着防御性的愚蠢。但愚蠢还不够,相反,完整意义上的正统思想还需要完全控制自身的智力过程,犹如柔术演员控制他的身体。大洋国社会最终是建立在对老大哥的全知全能、党的一贯正确的信念之上,但既然现实中老大哥并不是全知全能,党也不是一贯正确,在事实的处理上就有必要时时刻刻、从不厌倦地保持一种灵活性。这方面一个关键的词语叫黑白。这个词也像很多新话一样,有两者相互矛盾的含义:当它指的是敌人的时候,它就意味着一种不顾事实、无耻地颠倒黑白的作风;如果它指的是党员,就意味着在党的纪律要求把黑说成白的时候要忠诚主动。但它也意味着一种信仰黑的就是白的、甚而知道黑的就是白的,忘记以往的不同信仰的能力。这就需要不断地篡改历史;由于有了一套新话中称为双重思想、实际上把其它方法都包括了进去的思想体系,篡改历史是可以做到的。
有两点理由需要篡改历史,其中有一个是补充的、进而可以说预防的作用,这就是,党员所以会像无产者那样忍受现在的状况是因为他们没有参照。他必须和历史割断联系,就像他必须和外国割断联系一样,因为必须让他相信他的生活比他的先辈要好,物质生活的平均水平在不断提高。但另一个重要得多的理由是需要维护党一贯正确的形象。为了表明党的预见在一切情况下都是正确的,不仅要对各种演说、统计数字、文献记录经常地加以更新,而且不能承认党的学说和政治联盟关系有任何变化。因为改变思想、甚至改变政策,就是承认自己的怯弱。比如,如果东亚国或者欧亚国(不论哪个)现在是敌人,那它就必须历史上一直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事实不是这样,就必须修改事实。因此历史不断地重写。对于政权的稳定来说,真理部所做的日复一日篡改历史的工作,和爱护部所做的镇压和监视工作一样是少不了的。
历史的多变性是英社的核心教义。它认为,并没有客观存在的历史事件,历史事件只存在于文字记载,存在于人的记忆中。凡是各种记载和记忆相互吻合的,就是历史。既然党完全控制了各种记录,又同样控制了成员的思想,这就是说历史就是党可以随意加工的东西。还有就是,尽管历史现在仍在更改,但就任何具体的事例,它都是从来没有更改过的。因为一旦它按照我们现在的需要重新炮制出来,那么现在的这个版本就是历史,和它不同的历史都不再存在。即使当同一事件一年之内数度更改而面目全非的时候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也是一样。任何时候党都拥有绝对的真理,并且,显而易见的是,所谓绝对的真理永远就是它现在的样子。以后会看到,对过去的支配首要地取决于对记忆的训练。要保证所有文字记录符合今天的正统观点,这只是一项机械的工作,但必须记住的是,一切事件都是符合党的愿望的。同时,如果有必要重新调整人的记忆,修改文字记录,那也就有必要忘记我们曾经这么做过。这种伎俩和其它智力的手段一样是可以学习的。多数的党员,所有聪明正统的人,都学会了这一招。这在老话中有个很坦率的说法,叫〃支配现实〃;在新话里它叫双重思想,尽管包含了更多的东西。
双重思想意味着在同一时间一个人心里同时拥有两种相互矛盾的信念、并且对两者同时接受的能力。党的知识分子知道他的记忆应该朝哪个方向变化,知道自己在玩弄历史,但受到双重思想的训练之后,他就会心安理得地认为这么做并没有违背历史。这个过程必须是自觉的,否则它就达不到应有的准确;但它又必须是不自觉的,否则就会产生造假、甚而负罪的感觉。双重思想正是英社的核心,因为党的行为的本质就是运用进行自觉欺骗的同时,又要保留只有绝对的诚实才可能产生的对目标的坚定态度。故意撒谎的同时又真心信仰这些谎言;遗忘那些不相协调的事实,然后只要需要又重新把它从记忆中召唤出来,时间长短取决于党的需要;否认客观事实的存在,同时又慎重对待业已否认的现实,这一切,都是不可缺少、不可避免的。即使在使用双重思想一词的时候,也必须进行双重思想。因为我们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就承认了我们在篡改现实;那么做一下双重思想,我们就会抛开这种意识。这么反反复复进行下去,谎言总是比真理先走一步。最终,党就是靠双重思想才能够,就我们所知道的,可能还可以持续几千年,阻止历史的进程。
过去一切的寡头统治所以会垮台,或者因为硬化,或者因为软化。他们或者是变得愚蠢自大,不能根据变化的形势调整自己,于是被推翻;或者是变得开明软弱,在应当使用暴力的时候却作出让步,于是也被推翻。这就是说,他们的垮台或者出于自觉,或者出于不自觉。党的成功表现在它有一套思想体系,在这套体系里面上述两种状况可以同时并存,换成其它任何思想做基础,党的领导地位都不可能永久。无论谁要统治,而且要使统治持久,他都必须能够使人们对现实的意识发生混乱。因为统治的秘密就在于既要相信自己一贯正确,又要能够从过去的错误中学习。
毋庸讳言,一切双重思想的实践者中最狡猾的当属那些发明这一思想的人,他们知道这是一整套智力骗术。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最了解现状的人是那些不仅仅从现状来观察世界的人。一般来说,人知道得越多,受的蒙蔽越大;越是聪明,神智越不正常。一个明显的例子是,人的社会地位越高,一种战争的歇斯底里就越厉害。能够用最理性的态度看待战争的,是有争议地区被统治的人民。对于这些人,战争只是一场持续的灾难,它像潮水一样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身体。哪一方获胜对于他们完全无关紧要。他们知道,主人的变化只是意味着他们仍然要做从前一样的事情,因为新主人会用和老主人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们。处境稍好、我们称作〃无产者〃的工人,只是偶而意识到战争。如果需要的时候,他们也会被鼓动起来,产生强烈的恐惧和仇恨;但当只有他们自己的时候,他们就会长时间地忘记战争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