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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到啦!〃
他面对着她,离她只有几步远。可他还是不敢靠近她。
〃路上我不想说话,〃她接着说,〃有时那儿藏着窃听器。我觉着不会,可谁知道啦。那群猪总有谁听得出你的声儿。这儿就没事啦!〃
他还是没有勇气走近她。〃这儿就没事啦?〃他笨嘴拙舌学了一句。
〃是呀。你瞧这些树。〃这里全是些小梣树,从前曾给人砍伐过,又长出了新枝桠,还没有胳膊粗。〃小得藏不住窃听器。而且,我来过这儿呀!〃
这不过是没话找话。现在他想法靠近她一点。她挺直腰身站在他面前,脸上的微笑有一丝嘲讽,仿佛在笑他干吗动手这么慢。风信子颓然掉在了地上。他抓住她的手。
〃你信不信,〃他说,〃到现在,我还不知你眼睛什么颜色?〃原来她的眼睛是棕色的,一种淡淡的暗棕色,还有黑黑的睫毛。〃你见着了我的模样。还能再看一下么?〃
〃行啊,简单得很。〃
〃我三十九啦。有个老婆甩不掉。我有静脉曲张症。还有五个假牙。〃
〃我才不在乎,〃姑娘说。
接着,很难说谁动了手,总之她进了他的怀抱。开始时他没有感觉,只觉得全然没法子相信。那年轻的身体紧靠在他身上,浓密的黑发拂着他的脸,真的!她真的抬起脸来,张开鲜红的嘴唇随他吻。她的胳膊拥紧他的脖子,叫他亲爱的,宝贝儿,和心肝儿。他把她拉在地上,她一点不抗拒,任凭他对她做什么。可其实,他却未觉出肉体上的激情,只有种肌肤相亲的快感。他单单感到种骄傲,感到种难以置信。真高兴,这样的事情终于发生啦,可他却没有肉体的欲望。事情降临得太迅速,她那年轻美貌直叫他胆战心惊,他早惯于生活中没有女人鬼知道这是为什么。姑娘坐起身来,从头发里摘出一枝风信子。她靠在他身上坐着,伸手搂住他的腰。
〃没事儿,亲爱的,不用急。整个下午都归咱们哩。这地方隐蔽极啦,可不是?有次我集体野游走丢了,就发现了这儿。有谁来了,一百米开外就能听到他!〃
〃你叫什么?〃他问。
〃朱莉亚。我知道你的名儿。温斯顿温斯顿·史密斯。〃
〃你咋知道?〃
〃亲爱的,打听这事儿我可比你强。跟我说说,给你条儿以前,你怎么看我?〃
他压根儿没想对她说谎话。一开始就把最坏的事情告诉她,这也算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哩。
〃见了你我就恨你,〃他说。〃我想强奸你,而后再杀了你。两周前我都想拿石头砸碎你脑袋。你真想知道?我想你在给思想警察做工作。〃
姑娘喜得哈哈大笑,显然觉得他在恭维她装得逼真。
〃还什么思想警察?你真这么想?〃
〃唔,可能也不全是。可看你的外表只因为你年轻明快又健康,你知道我就想,没准儿……〃
〃你拿我当了个好党员。言行纯洁!旗帜,游行,口号,竞赛,集体野游全是这些鬼东西。你当我一有机会,就得揭露你是思想犯,把你给干掉?〃
〃唔,差不多。你知道,年轻姑娘多半都这样呀。〃
〃就这死货害的,〃她解下反性青年团的红腰带,扔在树枝上。仿佛碰她的腰身叫她想起了什么,她便从工作服口袋掏出一小片巧克力,一掰两半,递给温斯顿一半。不消吃到嘴里,他就闻出这东西绝对不寻常。它暗黑晶亮,还包着银纸。巧克力一般乌吞吞,碎糟糟,吃起来那味儿,说得准一点,活像烧垃圾的臭烟味儿。像她给他的这种巧克力,他什么时候也曾吃到过,它的第一股香味,便勾起他的记忆只是这记忆纵然强烈有力,萦绕不去,他却没办法记得分明。
〃哪儿搞的这玩意儿?〃他问。
〃黑市呗,〃她满不在乎地答道。〃瞧,我就是这么个姑娘。我游戏的本领就是强。我在侦察队当过分队长,一星期三个晚上献给反性青年团。成天价在伦敦贴他们的那些死烂货。游行我总是扛大旗,平时我总是笑嘻嘻,从来不打退堂鼓,永远跟着大伙一起叫要想安全,还能有什么法子。〃
第一块巧克力就在温斯顿的舌尖融化开,那味道真是美极啦。然而那记忆又在他意识的边缘转个不停,他分明觉出它存在,却找不准确切的形状,好比眼角瞥见的东西一样朦胧。他索性将它撇开去,只晓得是他做过的什么事他真想罢手没有做,却早已无可挽救。
〃你年轻得很,〃他说,〃比我总该小个十多岁。我这样的人,你看中了什么?〃
〃你脸上有什么东西呗。我想撞撞运气。找个把人不在他们伙儿,我能耐得很呢。看你一眼,我就知道你反对他们。〃
他们,这显然是指党,特别是核心党,说起这些她总带种讥嘲的愤恨。温斯顿觉得很不安,虽然他也明知道,如果还有哪儿称得上安全,他们眼下的所在肯定算一个。有件事叫温斯顿心里挺惊讶,便是她讲起话来粗野得很。党员照说不兴讲粗话,温斯顿自己便绝少这样做,起码是不会大声说。可朱莉亚,只消提到党,尤其是核心党,就总是脏话连篇,用的全是些小胡同里涂鸦才用的下流词儿。他并不嫌她这样做。这不过是她反抗党及其一切路线的一种表现;而且,这显得自然又健康,仿佛马儿闻到了烂草,总不免打个响鼻儿。他们离开那块空地,在树影斑驳的阴凉处散步;只要那小径还够宽,容他们并肩走,他们便互相搂着腰。解下腰带,朱莉亚腰身柔软多啦。他们讲起话来,只能用轻声的耳语。朱莉亚还说,出了那块空地,顶好是不说话。他们这就到了小树林的边上。于是她止住了他。
〃别出去。没准儿有人偷看。躲树后边就没事。〃
他们便站在浓荫的榛树下。阳光透过成千上万片树叶,照在他们脸上,那感觉还是热烘烘的。温斯顿眺望远方的田野,竟然认出了这个地方,不禁一阵好奇,也颇有点惊愕。他真是一目了然呀。这古老的牧场荒草参差,一条曲曲弯弯的小径,一片鼹鼠拱起的土丘。对面高高低低的树丛里,柳枝在微风中曼舞,簇簇柳叶轻轻摇曳,宛如女人的秀发。可不还得有一条小溪,碧绿的深潭鲤鱼在游泳?他看不见这些,却明知道它们就在附近。
〃附近还有条小溪?〃他轻轻说道。
〃是呀,有条小溪。其实,就在那块地边上。里边还有鱼哩,好大的鱼!就在柳树下边水潭里面游啊游,还甩尾巴哩!〃
〃就是黄金国真该是啦,〃他喃喃道。
〃黄金国?〃
〃没事儿,真的。有时我梦着这样子。〃
〃瞧!〃朱莉亚轻声道。
一只鸫鸟,落在五米开外的一根枝头,差不多跟他们的脸一样高。想必它没看见他们它是在太阳地儿,他们却躲进了树荫。它展开翅膀,再小心翼翼收拢来,低头耽了一会儿,一如向着太阳敬个礼。而后,它突然高声唱起来。这下午一片岑寂,鸟儿的叫声大得惊人。温斯顿跟朱莉亚拥在一起,听得目瞪口呆。那鸟儿唱个不停,变化万端,绝无重复,叫人惊异不置,仿佛成心表现它的技艺多精湛。有时它停顿片刻,把翅膀舒展一下,再收拢起来,挺着色彩斑驳的胸脯接着唱。温斯顿看着它,只觉出一种朦胧的崇敬。鸟儿啊,你这样唱,是为了谁人,是为了什么?谁也不在看它唱不跟谁比赛,不向谁求爱。这孤寂的树林边缘,它为何就落在这里,向着空无放声歌唱?谁知附近有没有藏着窃听器。他跟朱莉亚说话很低,他们讲的东西根本甭想收录到,倒收得到鸫鸟的歌声。没准儿仪器另一端,便有个小个子甲虫使劲听随他听那歌声好啦。然而那无休无止的歌声,驱散了他心里的一切考量。仿佛甘霖灌顶,让他跟叶间漏下的阳光合成了一体。他停止了思想,只剩下了感觉。姑娘的腰肢在他怀里,那样温暖柔软。他把她拉转身,让他们的胸脯贴在一起;她的身体,仿佛融化在他的身体里。他的手摸着哪儿,都像水一样顺从。他们把嘴唇吻在一起,跟方才猛烈的亲吻煞是不同。待到分开脸,他们都不禁长叹了一声。鸟儿吃了一惊,振翅飞了开去。
温斯顿把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就现在罢,〃他轻轻说。
〃这儿不成,〃她也轻声答道。〃回空地去。那儿安全点。〃
他们快手快脚折回空地,踩得树枝劈啪作响。回到小树丛,她便转过身,面对着他。他们剧烈地喘息,她的嘴角又现出了微笑。她站着看他一会儿,便伸手去拉工作服的拉链。而后,没错!差不多和他的梦境一模一样。就跟他的想象那样快,她脱去了衣服,顺手扔在一旁,那动作同样的美妙绝伦,仿佛把全部的文明一扫而空。阳光下,她的肉体白得耀眼。可有那么一会儿,他没来得及看她的身体,吸引他的,倒是那张雀斑脸上勇敢的微笑。他跪在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
〃你干过这事么?〃
〃当然啦。上百次哟,少说好几十次啦。〃
〃跟党员?〃
〃是呀,全是跟党员。〃
〃核心党?〃
〃谁跟那帮猪,才没有呢。可他们有机会,准全跟馋猫似的。哪儿像装的那样假正经。〃
他的心咚咚地跳。她已经干过几十次:他真希望,她干过了几百次几千次。任何事情,只要表现得腐化堕落,便叫他觉出种狂热的希望。有谁晓得,没准儿在党道貌岸然的表面下充满了腐朽,它崇尚紧张自制,不过是掩饰骨子里的邪恶。要是他能给他们全员传上麻风梅毒,他会做得何其高高兴兴!所有的腐化堕落,只要削弱了党,干他娘!他拉她跪下来,他们脸对着脸。
〃听我说。你干过越多,我越爱你。明白么?〃
〃当然。〃
〃我恨纯洁,我恨善良!我不希望,还有什么美德留下来。我愿大家,全从骨子里腐化堕落!〃
〃那,我正合你,亲爱的。我就从骨子里腐化堕落。〃
〃爱干这事么?不光说我,我说的是这件事!〃
〃爱干透啦。〃
这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