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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特诺夫在看她时屏住了气。他想起他曾在K市博物馆看到的著名的中国画家们的传统水墨画,想起这些超凡脱俗、飘飘欲仙、恰似精灵的仕女形象。她们温柔的面容正如丽云,现在她嘴上显露的微笑更美妙。这种永恒的美已变得活生生的,比在丝绸或宣纸画卷上的更为鲜明。
“你显得美极了。”他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她又像展示新款式的模特儿似的在原地旋转了一圈。
“这裙子我是在国内买的,”她说道,“在我启程的前一天,妈妈说这大招眼,不够庄重,可是我喜欢。我看到德国女士穿的还要少得多,在我们那儿人们会盯住她们看。”
“在德国,他们会盯住你看。”
她站着不动,惊讶地看着他。
“会这么糟吗?我要换掉……”
“他们注视你,是因为你很漂亮。”
“我不漂亮——只是与你们不一样。”她向他走来。拉特诺夫控制住自己,没有将她拉进他的怀里。这会使她害怕的,他心想。刚才在站台上,情况有些两样,那可以解释为再见面时心中充满喜悦的表示。可是她又吻了我,但仍拘泥于礼节,以“您”相称。她真的在想什么呢?
“现在您把您的皇宫指给我看吗?”她问道。
“吃饭以后,丽云。现在我首先请你就餐。你肯定饿了……”
“怎么?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就餐?”
“我们仍在这里。”
“您烧好了?”丽云怀疑地看着他。“您难道也会烧饭吗?”
“我是个很好的业余厨师。”
“一个如此著名的男人站在炉边做饭做菜?这不可思议。”
“许多著名人物都会烹调。比如大作曲家罗西尼①、沙皇俄国一个最富有的人物斯特罗加诺夫、德意志帝国方济各会主教霍尔施泰因枢密顾问,据说还有著名的外科医生绍尔布鲁赫,他喜欢在厨房里油煎东西,当他情绪好时,还在旅途中下榻的饭店里吹小号。”
①格奥阿克西诺·罗西尼(1792—1868),意大利作曲家。
“您可是活得像个皇帝……”
“只是看起来如此。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要是没有姑母的遗产,在扣除百分之五十三的税后我的情况一定也很糟糕。”
“您必须交这么多税?”丽云摇摇头说。“在我们中国,连一些百万富翁也只交百分之二十的所得税。”
“幸福的中国!”
“如果您作为外国人在中国办公司,您两年内完全免税。”
“到中国去!”
“您作为著名的民族学家和作家或许还会有一些特权。我们热爱大艺术家。”
“在德国则相反。谁在这里当作家挣了好多钱,他马上就会受到怀疑。妒忌是人的第二心灵。在这种情况下,就会有某个官员坐在那里看着纳税申报表,心里想:这家伙……他挣了这么多钱。这合法吗?我们现在要警告他一下。作品的真正受益者不是我,而是财政局,因为它从稿酬拿去的比我得到的要多……它一行字也不曾写。”
拉特诺夫用一只手搂着丽云的肩。
“来,现在我们一定得吃饭,否则吐司要凉,要发黏。那样的话你会想:天哪,德国人只不过吃这样粗劣的东西!我可以请你吗,王丽云女士?”
“我很高兴。”她的目光变得比先前更不可捉摸。
他们走进布置得具有路易十四时代风格的餐室。丽云在门口又站住了。看到摆满贵重瓷器的餐桌,她无话可说。餐桌中间的一个大银盘中摆着撩人心魄的花束。
“这一切都像梦……”她轻声说道,“我害怕从梦中醒来。”
“你是醒着的,丽云。”
“如果您这么说,我不得不相信。”
丽云拘谨地坐下,拉特诺夫走进厨房去拿正餐前的开胃菜和吐司。丽云四面顾盼。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幅挂在侧墙的油画上。一个漂亮的女人,她金黄的头发卷得很高,穿着一件袒露双肩的衣服。红衣的领口打了些褶,在隐隐约约显露的双乳间有一朵白玫瑰。
拉特诺夫端着吐司和盘子回来,他就像经过训练的服务员一样进行用餐服务。丽云指指这幅油画。
“这个女士是谁?”
“我母亲。画这幅画时她23岁,刚认识我父亲。这是我父亲最心爱的一幅画。”
“她非常美……”
“是的。可是她去世太早了,那时我才6岁。”
“您从她身上承袭了很多。”
“我不知道……”
“承袭了很多!蓝眼睛、鼻子、嘴唇、目光,还有头发。”
“我童年时就有长长的淡金黄色的头发,有时看上去像个姑娘。这总是让我恼火。我母亲总想生个女孩。我生下时,据说她失望地喊道:‘哎呀,一个男孩!’”
在丽云作出反应前,他突然抓住她的一只手,一根根地吻她的手指,好久没有将手抽回,她的脸微微地红了。
“他们拔过你的哪个指甲?”他问道,接着又仔细看她的另一只手。她的指甲都完好无损,全部涂成了红玫瑰色。
“拔了什么?”她问道,同时注视她的指甲。“它们涂得不好看?”
“那个指甲很小。它想必是从你的小指上拔的。”
丽云英明其妙地看着他。
“您说什么?”她问道,显然被弄糊涂了。
“他们真的在K市拔了你一个手指甲……”
“谁?”
“三合会会员!”
“我不知道您说什么。在K市没有三合会会员。我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14
“他们没有拔你的手指甲?也没有剪一大把头发?”
丽云呆视着他,就像他在讲一种完全听不懂的话。
“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拉特诺夫不得不坐下。这就像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们迷惑我!他们欺骗我!没有人对丽云干什么,没有人由于我而惩罚丽云!我竟然还相信这些事。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行威胁:要是你犯了错误,我们下次给你送来一节手指!而我被吓唬住了;我完全落入了他们的手中;我成了三合会会员,成了洪门和钦差;我害怕他们会进一步折磨丽云,只好听凭他们摆布。我抛弃了自己,心里总是在想:丽云决不要出事!我干他们要我干的一切,只要让丽云太平无事。他们把我压碎了,可是事实上他们从未对丽云施刑。这些我完全不知道。
“我有好多事该对你说,”拉特诺夫一边说,一边抚摩她的两个小手。“请等片刻。”
他跑上楼到他的卧室里拿了一个银盘回来。丽云看到里面放的东西时,吃了一惊。
一绺头发,乌黑得像她的头发一样;一片纤巧的小指甲,颜色苍白,而四周已有些发黄。
“这是……这是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道,随后惊惧地转过脸去。
“他将两样东西给了我,他说这是你的头发和你的手指甲。”
丽云什么话也说不出。她的眼中明显地含着恐惧。拉特诺夫抓着她的双手,将它们按在他的脸上。接着他吻她,一遍又一遍;他没有发现丽云由于害怕在发抖。
“丽云,”他绝望地说道,“你看别处。我不愿哭,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真该死,我感到羞愧。可是我完了……彻底完了……你别看我!”
格尔德·克弗尔的珍馐依然未动。
当晚,拉特诺夫只说了他与三合会之间的一些瓜葛。他只向丽云承认14K强迫他走私海洛因,将它伪装成咖啡粉装在一个市场上通用的螺口瓶内。
“您真的这样干了?”她叫道,“您怎么会参与进去的?”
“他们以你来威胁我……”
“以我?为什么?”
“一个三合会会员说得非常清楚:我们认识王丽云。你们在旅程中我们都在跟踪。如果您拒绝帮我们这个小忙,我们就惩罚丽云。而这意味着什么呢?他指给我看了一些可怕的照片。”
“您带着海洛因要是被警察抓住,恐怕您老早就死了。”
“我做这事是为了保护你。”
她垂下头。她的手指在抽搐。“您已保护过我一次,”她说道,“在上次发生突然袭击事件时,您向我扑过来,压在我身上。我经常想到此事。这事其他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干。”
“我认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从他们说丽云不会来机场时起,我就相信三合会会员的威胁了……”
丽云跳起来,将紧握的双拳压在她的胸部。“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她叫道并拼命摇头。“我们到处寻找,警察审讯了所有的嫌疑者,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什么?”
“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
“我要到您那里去,为了与您一道去机场,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车等在门前,可是司机没有送我去机场。他把车门锁了,我无法呼救。他在公路上将我从车上扔下来。我拦了一辆货车,它将我带到机场。我晚了一步。我看到飞机飞向空中,这时我哭了。”
“丽云!”拉特诺夫将她拉到身边。“这是14K的第一次警告!我预料到了。你是绝对不会让我单独飞走的。”
“绝对不会!将您照料到飞机起飞,这可是我的任务。我被劫持没有人能解释。不知是什么动机,不知是什么用意。我没出什么事,只是擦破了一些皮,因为司机是将我扔在公路上的。”
“我的上帝,他们太过分了,竟对你干出这种事。”他将她的头抱在他的怀里,亲吻她的头发。“现在我要找闵驹算帐。”
“谁是闵驹?”
“慕尼黑三合会的头目,大佬。”
“您认识他?”她震惊地问道。她的眼中露出恐惧。她不自觉地双手搂着他。“您老是被跟踪?”
“我必须将咖啡粉交给他。”拉特诺夫不敢马上就将全部实情告诉她。他害怕她会立刻回萨尔布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