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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香炉里插满了香,殿堂内香烟缭绕。面目慈善的菩萨俯视着在面前下跪叩拜的游客。一个瑞士旅游团的旅游者在殿堂各处照相,只有按动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打破了殿内的肃穆气氛。
“真是个惊人的杰作,”拉特诺夫说。“我能看到,这得谢谢您。”
他们离开金殿,继续在公园里闲逛。走了十分钟,他们看见山丘上耸立着一座多层高塔,周围簇拥着一群人。
“这是钟楼,”丽云指着上山的石阶说,“您想去看看?”
“当然想。”
“那您得爬台阶了。”
“好在我脚上的静脉还没有完全堵塞。”拉特诺夫不无讽刺地说。“登台阶有利血脉畅通。”
然而令人失望,钟楼里简直成了个集市。小摊上出售各种富有特色的小纪念品:画卷、玉雕、胸饰针、挂在颈下的护身符、写有警句格言的字画、明信片、镀银的佛像、穿古老服饰的彩色陶瓷人像,真是琳琅满目。在最里面,有个小商店占了整堵墙,出售蜡染花布,绳上也挂满了布。墙上贴着蜡染画。画的都是些有地方特色的题材:风景、起舞的一对对男女、神的鬼脸和农村生活场景。这样,没去内地的旅游者也能想象那儿的生活情景。
拉特诺夫站在首饰摊旁,他掉头一看,却没有看见丽云,他又细看起首饰来,有镀金的和真金发夹,还有戒指、头饰、饰针等。他想,要是给丽云买件漂亮精致的首饰,她会不会感到这是一种侮辱呢?他看中了一条镶有六颗红宝石的金项链。是真是假无关紧要,这太美了。戴在丽云脖子上一定十分迷人。但他犹豫不决,还是把那条宝石项链放下了。他在拥挤的游客中找丽云,终于发现她在人群中往前挤。他朝她挥挥手,他们在钟楼入口处又碰头了。
她手里提了一小包东西,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这些人发疯似地买。庙就靠这儿,”她指指下方通往公园的台阶。“我们还得往回走一大段路呢。”
“您买了些什么?”
“只是件小玩意儿。”
她没往下说,他也就不再问了。他俩朝金殿入口处走去。文英在那儿站在车旁等他们。丽云停下,回头望了望公园的路。
“就此结束了,”她说时竭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我们回饭店吧。”
他们回到饭店,拉特诺夫对丽云说:“今晚,我想请您共进晚餐。去俄国餐厅,行吗?”
“您还得整理行李。明晨7点我来接您。乘出租车去机场,您飞往香港,从那儿乘汉莎航班去法兰克福。在法兰克福只需等半小时,接着飞往慕尼黑。一次长途飞行。行前您得休息休息。”
“在飞机上我会睡得很好的。丽云,就让我们一起进餐吧,这临行前的一餐。我想这是……”
“好吧,我来。”她点了点头。拉特诺夫拉住她的袖子。
“那么文英呢?明天我能见他吗?”
“不。他有三天假。我已为您要了一辆出租车,明天您坐出租车。”
“那我送您出去。”
他俩离开饭店,朝车走去。文英如同往常一样站在发动机护盖旁抽烟。拉特诺夫同他打招呼,他尴尬地笑了笑。
“文英,没有你,这次也就不能成行,”他说,“尽管你像发疯似的饮酒。你真了不起。丽云跟我说过,你梦想自己有辆车。我要给你的车买四个轮胎。”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两张揉皱的百元美钞。“文英,我祝你走运,不久有辆自己的车,如果茅台酒没把你醉死的话。”
丽云无需翻译。“高鼻子”说些什么,对文英无关紧要。他两眼直盯着这两张百元美钞,把它收下,放进汗水湿透的衬衫里,紧握拉特诺夫的双手。
“谢谢,德国先生,”他说。拉特诺夫这名字他总记不住。“谢谢。为您开车,我感到很荣幸。我不会忘记您。我会把这些告诉我的孩子们。”
“他有孩子?”拉特诺夫问。丽云耸耸肩。
“我不知道。反正他没结婚。但这又不碍事。文英总干些使人感到惊讶的事,就像吃饭少不了大米。再见。我们几点钟会面?”
“您说呢,丽云?”
“8点行吗?我想好好洗个澡。”
“我也想。我觉得身上像被洒了灰似的。”
他望着车驶离饭店前的大广场。文英不停地按喇叭,绕喷水池一圈后才开上大街。拉特诺夫朝他俩招手。
再见,文英。
是再见吗?
他经过喷水池走回饭店。那三个喷孔仍堵塞,还没修好。
俄国餐厅里的那顿晚餐,真的成了结尾。拉特诺夫穿一身在慕尼黑定制的浅灰色西服,丽云穿一件蓝色绸连衣裙,上有金丝绣。她的头发做得高高的,系了宽宽的蓝锦缎发带。她比哪幅画都秀雅。
他们在饭店大厅碰头。拉特诺夫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她举着它说:“请收下,以表我的谢意。”
“丽云,您这样使我感到羞愧。我没有什么给您。我可以送您一些花,但花很快会谢的。我会寄给您许多照片,还有我的邀请信,请您去慕尼黑。”
他把包收下,摸上去软软的,像是布的,他正要打开,她按住他的手。“现在别打开,以后,当您独自一人时再打开……里面只是一个小小的回忆之物。”
这是一顿令人伤感的晚餐。他俩相对无言,偶尔抬头互视,又低头吃着。正餐后的点心是半个菠萝加冰块。拉特诺夫要了一瓶法国酒,价钱贵得出奇。他举起酒杯。
“为了将来,丽云,干杯!”拉特诺夫说时声音庄重,但声音在颤抖。“为了……为了我们的重逢干杯!”
“这是些愉快的日子,”她轻声回答。“别忘了这个小丽云。”
“丽云,您想到哪儿去了?我相信,中国使我彻底变了。我觉得自己同以前相比判若两人。”
“我也是。”她朝他嫣然一笑。她那温情脉脉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为将来干杯!”
他们碰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丽云突然站起来,抓住手提包。拉特诺夫惊讶地望着她。
“怎么啦?您不喜欢这酒?这是一流的法国酒。”
“我想走了……”
“这么突然?”他站起身,对此他感到纳闷,“您不舒服?吃的东西不对头?”
“都挺好的。不过……我想走。告别不能拖得这么长。这您不懂吗?”
“懂,我懂。这样人们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也有同感。丽云,我可以跟您说几句吗?”
“说吧……”
“您是个了不起的姑娘。我一想到中国,就会想起丽云。”他踌躇片刻。“我说过得罪您的话了吗?”
“没有。”她把锦锻小提包压在胸口。“我……感到这几天我很幸福。明天见……”
“明天见,丽云。”
她疾步离开餐厅。拉特诺夫没跟她走。
他又坐下,斟了杯酒,望着粗实的大理石柱子发呆。当有人用英语跟他说话时,他一惊,抬头望了望。
一个衣着入时的男人朝他微微鞠躬,他身穿白衬衫,系一条得体的花领带,那套定制的米色丝绸西服再现了他的风度和富有。
“可以坐在您旁边吗,先生?”问话语气彬彬有礼。“我叫屠克伟。”
“汉斯·拉特诺夫。”
“我知道。”屠在拉特诺夫对面坐下。拉特诺夫惊奇地竖起眉毛。
“您知道我的名字?从哪儿?”
“就算我是市政当局的吧。”
“我是这样想的。市政当局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有什么地方不检点?”
“正好相反。您一次也没吻王丽云女士……”
“我为什么要吻她?”拉特诺夫语气僵硬。他要我干什么?我吻不吻丽云跟市政当局有什么关系?“您认识王女士?”
“当然。”屠克伟向服务员打个招呼。“可以请您喝一杯吗?您喜欢喝什么?”
“在俄国餐厅当然喝伏特加,再加个李子。”
“如果您喜欢喝伏特加,那么最好加橙子汁,一半对一半。身强力壮的男人就喝这。”
“您从哪儿知道的,先生?”
“克伟,屠克伟。”此人和善地笑了笑。“我们知道您的很多情况,也许比您更了解您自己。我们跟着您去北边旅行。您去泸沽湖研究摩梭人的风俗民情,我们有人尾随。在您进行其他许多活动时,我们都派人跟着。”
“我们还是摊牌直说:您是警察吧,在监视我。”
“警察——我可不是。监视——确实如此。”
服务员递上两杯含有李子的伏特加酒。他俩喝了一口。拉特诺夫顿时有种异乎寻常的感觉。他感到害怕、怀疑和反感。要是这个时髦的人是市政当局派的,那我成了教皇。他们为什么派人监视我?
“请别再折磨您那宝贵的脑袋了,”此人接着说,脸露微笑,拉特诺夫却感到他是在嘲笑。“您还长期需要它,先生,我们也是。”
“我该怎么解释?”
“让我给你明说。请别认为我是个官员,我是一家大公司的经理。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全球性大公司,在欧洲、北美、南美、澳大利亚、印度、中东……凡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它的分公司。我是Y组的头。”
“这倒挺有意思。您对我又有什么感兴趣呢?”
“我们香港总部下达了一项任务。”
拉特诺夫把杯中的伏特加喝尽,猛地将杯子放到桌上,站起身来。
“我想您误会了。我同香港的任何公司都毫无关系。我是个学者……”
“这我们清楚。”此人指指椅子说。“请您坐下,先生!我们需要的正是您的名声,您的名字,您的影响,您的声誉和您的国际威望。还有——您对丽云的爱。”
“您胡扯些什么,屠克伟先生。”拉特诺夫气愤地说。但他清楚,自己得小心,于是又坐下。“王女士是我的导游。您既然什么都知道,那想必这点您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