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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翻过身去看看这寝室里究竟出现了什么。
她压住心跳,悄无声息地翻过身去。寝室里有朦胧的光线,是窗帘后面的月光映出的。对面的上下铺都低垂着蚊帐,郭颖和卓然似乎睡得沉沉的,像消失了一样。奇怪的是,当她翻过身来的瞬间,屋内的咀嚼声也没有了。
突然,她发现靠窗的椅子上仿佛坐着一个人。定睛再看,在泛白的窗帘映衬下,确实有一个坐着的人影。在这一瞬间,没有通过任何思维,她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谁?这一声“谁”像呼嚎一样撕破了室内的寂静。
室内的灯“叭”的一声亮了,她看见郭颖撩开蚊帐大声问道:“谁在叫?”与此同时,她看见坐在窗边的人是卓然,穿着碎花睡衣,面向窗外,像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
谢晓婷也撩开蚊帐翻身下床,她和郭颖面面相觑,然后共同将眼光盯向坐在窗边的卓然。
“卓然!”她俩一起叫道。然而卓然纹丝不动,像凝固在那里一样。
世界上不少事物很难分清它的界限。比如说,一杯清水在灯光下是透明的,而关灯之后,在漆黑之中它会成为深渊的一部分。再比如说生活与写作,在生活中会认为写作是一种虚拟,在写作时又会觉得当生活在纸面上呈现时才露出它本来的真实。
我生活。我写作。我将郭颖告诉我的十四年前她在医学院读书时的奇遇记录下来,准备写成《背后有人》这本书,然而,一个叫严永桥的陌生人打断了我的写作。我说过,这事发生在6月19日深夜,入夏以来的第一场大雷雨使我居住的城西一带全部停电,这个自称是桥梁工程师的汉子敲开了我的家门。他的黑雨伞滴着水。他告诉我刚刚发生在精神病院的恐怖事件。他个子高大,眼睛惊恐,仿佛在无人居住的医院黑屋子里梳头的女人是他亲眼所见。他还自称是董枫的丈夫。那天晚上,当他弯腰帮我捡拾被风吹落在地上的稿纸时,我清楚地看见他手背上的血管像蚯蚓突起,是一双有力的利爪。
这就是发生在我生活中的事实。然而,董枫的否认却让这事实变得像是影子。毕竟,二十六岁的董枫从未结过婚这事实更让人信服。
“我从不认识这个叫严永桥的男人,”董枫紧张地绞着手指说,“这太荒诞了!凭空钻出个我的丈夫,太荒诞了!”
董枫说这话的时候,我正从她房内的卫生间出来。我说没发现什么异常。那么,刚才响起的“叭嗒”一声是从什么地方传出的呢?我和董枫都听见了,不会错,这屋内肯定发生了什么。
我的心里也有点紧张,后悔不该在董枫的住处呆到深夜。本来,在精神病院打探了一个下午就有点累了,我该直接回家,把这些没有谜底的事忘掉才对,我却没有这样做,而是被一种什么力量驱使着,非要接近这件事情的深处。现在,我感到害怕。
如果说,昨晚出现在我家里的那个不速之客不是一个真实的人物,他又怎么会讲出真实的事情呢?在精神病院的女病区,走廊尽头那间已锁了几年的黑屋子,昨晚的雷雨中出现了烛光,一个女人正坐在屋内对着一面小圆镜梳头。这可怕的一幕被护士董枫遇见了,这是发生在昨晚的真实。
董枫说:“这是我独自遇见的事,我敢保证,在现场除了我的影子,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
那个身份不明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并且,在事发后仅仅一个多小时就撞进我家,他怎么会知道我和我家的地址呢?
我眼前又出现那人的形象:个子高大,眉毛很浓,眼光游移不定,手中的黑雨伞滴着水。
并且,他还讲了些其他的事,我记起来了,他说董枫家的门外有个长衣长裙的女人,在上楼下楼时老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第一次说的是“注意,桥下有死人”,第二次说的是“黑啊,这屋子真黑”。说完,这女人就脖颈僵硬地走上楼去了。撞到我家的那个家伙说这女人讲的话都是预言。
“没见过,”董枫听了我的转述后肯定地说,“我在家门外从没见过这个女人,更没听见过这些疯言疯语。”
“楼上的邻居,你都认识吗?”我问。
董枫居住的这幢住宅共有七层,她住二楼,上面就还该有五层,从单元的楼梯上去,每层楼两户人家,上面总共还有十户邻居。我要董枫认真回想一下,在楼上的住户中,有没有类似神经质的女人,长衣长裙,走路时脖颈僵硬。
董枫说,楼上的住户她都不认识,大家都早出晚归,从未有过来往,即使在外面遇见,也不敢断定是自己的邻居。但是,不速之客所描述的那个女人,她确实毫无印象。
看来,这个脖颈僵硬的女人只能是那个不速之客编造的影子了。更可怕的是,那个自称为桥梁工程师的不速之客自己就是个影子。他飘进我的住处,给我讲一些恐怖的事情,然后,又消失了。这时,我想到回家,想到推开家门,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因为,那是不速之客坐过的地方,他还会出现吗?
夜已经很深了,董枫的室内灯光柔和,将我正在吸烟的身影打在墙上和地板上,我有些害怕。
董枫将一条方格披巾披在裸露的臂上,她的裙子单薄,显然感到了夏夜的寒意。这房内就一间客厅,一间卧室,一间带浴缸的卫生间,转瞬就可以一览无遗的小空间此刻却显得危机四伏,尤其是刚才不知何处发出“叭嗒”一声后,这室内的寒意便渐渐升起了。
一切都无法解释。已是半夜时分,我这样呆在一个单身女子的家里合适吗?我对董枫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起身告辞。
她突地站起来,拉住我说:“别,别。”我感到她的手在发抖。
我无声地又坐回沙发上。要在这半夜时分回去,我本来也是心存恐惧的,我甚至相信,如果我这个时候回去,走上楼梯,打开家门,屋内会正坐着那个昨晚来过的人。
看来,不能轻易接待陌生人应该是一个准则。何况我还让他进了屋,听他讲了一大通离奇事件,这真是太轻率。我的一个朋友讲过,他要是在夜里接到陌生人的电话,尽管对方有可能是打错了号码,但那种莫名其妙的问话总会让他久久难以入睡。由此可见,从丛林中走出的人对黑夜烙有很深的恐惧的印痕。但动物从不惧怕同类,而最让人惧怕的却是人——身份不明的人;夜路上撞见的人;死去的人;活着却又忽隐忽现的人。
已是半夜过后了,屋子里静得让人心慌。我不经意地望了一眼董枫露在裙下的腿,有一种木偶的感觉,这种不真实的意味像电流一样打得我意识麻木。我望着她的脸,清秀,很美,但有些苍白。她是谁?我突然在心里问道。
董枫在沙发上伸了一下腰,开口说道:“余老师,我现在看到你眼镜片上的光,感到害怕。”
我突然大声笑起来,只是这笑声我一点儿也不熟悉。
第二天早晨,阳光明亮,世界一览无遗,这使昨夜的种种恐惧显得荒唐。
我回到了我的家,我仅仅一夜未归,这屋子里就有了一种无人居住似的阴湿昏暗。我拉开所有的窗帘,然后环视屋子里的一切,沙发、书桌、烟缸,正在写作中的部分小说手稿,还有那把大木椅,所有的物件都不曾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我松了一口气,坐下来点烟的时候,却突然看见木椅旁的地板上有几个脚印。我走过去弯腰细看,脚印真真切切,有点像一幅神秘的图画。我用手比了一下尺寸,比自己的鞋码大得多,我想到了那个大个头的不速之客,这脚印是他前晚留在这里的吗?
无论如何,我必须找到这个人。他为什么要冒充是董枫的丈夫?为什么知道医院的黑屋子出现了恐怖景象?为什么知道我的住址并且来向我倾诉?
凭直觉,我感到医院的黑屋子是这个漩涡的中心。因为是董枫在这间长久闲置的病房外看见里面有烛光、有梳头的女人后,那不速之客才跑来向我讲述的,这件事显然与他有什么关联。而作为当事者的董枫,除了能记住恐怖经历外,对那个撞进我家的不速之客显然是一无所知。
想来想去,我把解开这个谜的希望放在了吴医生身上,这个精神病院的主任医生,昨天轻描淡写地否定了关于医院黑屋子的传闻,使我觉得大有问题。或许,是我和他谈话的地方不合适?
我给吴医生去了电话,要他无论如何今晚得到我家来一下。“什么事?这样神秘兮兮的。”他在电话那头问道,口气非常平淡。我说,老弟,你一定得来,也许要出大事了。他这才略显惊讶地“嗯”了一声,说医院里事多得很,可能要来晚一点。
人陷入某种危险境地时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挣扎,可有一种比喻却说,陷入沼泽时最好的办法是静止不动,越挣扎陷得越深。我是在和吴医生见面后想到这个比喻的,因为我的处境正被这个比喻不幸言中。
吴医生是在晚上9点15分到达的。他穿着一件很休闲的短袖衬衣,少了他在医院里穿着白大褂时的威严和某种权威感。坐下后他便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是被董枫的事吓着了。我已去董枫家看望过,她躺在床上,余悸未消,我给她讲了很多关于人的幻觉方面的知识,她似信非信,但情绪已经稳定多了。”
“幻觉?”我吃惊地问,“董枫在那间长年上着铁锁的病房外看见的景象是幻觉?那晚上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大雷雨,她看见那间黑屋子有了烛光,烛光下有一个正在梳头的女人。她保证看到的一切绝对真实,用幻觉来解释恐怕太简单了吧?”
吴医生对我的固执有点惊奇,他挥了一下手说:“我的大作家,人的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定真实这个道理你懂吧。想想那间病房,几起病人自杀的事件凑巧都发生在那里,后来这病房就闲置了,长年锁着,这就给人的心理上造成了阴影。经过那病房,有时不禁要记起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