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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后主、陈后主又何以异乎!后人诗云:
高宗南渡极盘桓,嗣主恭承太上欢。
回首凤凰山下阙,至今犹自五云攒。
第三卷巧书生金銮失对
纱笼自可为丞相,金紫难加薄命人。
风送滕王雷碎石,难将天意等闲陈。
话说人生富贵穷通,自有定数。诗中第一句是李藩的故事。李藩初在节度使张建封门下,张建封镇治徐州,奏李藩
为判官。那时新罗国有个异僧,善能相人。张建封叫这异僧遍相幕下判官道:“这若干判官之中,异日可有为宰相者否?”
异僧相了一遍,道:“其中并无一人可为宰相。”张建封道:“我妙选宾僚,岂无一人可为宰相者乎?”急召李判
官来。
李判官一到,异僧便降阶而迎,对张建封道:“这位判官是纱笼中人。”张建封道:“怎生是纱笼中人?”异僧道
:“阴府中凡是做宰相之人,其名姓都用红色纱笼护住,恐世上人有所损伤。”张建封甚以为异。后来李藩果然做到宰
相,这不是天生的贵人么!第二句是王显的故事。那王显与唐太宗皇帝有严子陵之旧,极是相知,幼年曾掣裈为戏、夺
帽为欢。王显年纪大如太宗数岁,一生蹭蹬,再不能做官。太宗未遇之时,尝取笑他道:“王显老大,还不结个茧子。”
后来太宗做了皇帝,王显谒见,奏道:“臣今日可作茧否?”太宗笑道:“未可知也。”召其三子到于殿廷之上,授以
五品官职,独不加王显爵位。王显不平道:“怎不加臣官职,岂臣反不如三子乎?”太宗叹道:“卿无贵相,朕非为卿
惜一官也。”王显又道:“朝贵而夕死可矣。”那时仆射房玄龄在侧,启奏道:“陛下与王显既有龙潜之旧,何不试与
之,又何必论其相之贵贱?”太宗只得封他三品官职,取紫袍金带赐之。王显谢恩而出,方才出朝,不觉头痛发热起来,
到半夜便已呜呼哀哉了。太宗叹息道:“我道他无福,今果然矣。”这不是天生的贱相么!“风送滕王”是王勃的故事。
王勃六岁能文,十三岁同父亲宦游江左,舟泊马当山。忽然见大门当道,榜曰“中元水府之殿”。王勃登殿瞻礼已
毕,正要下船,忽遇一老叟坐于石矶之上,与王勃长揖道:“子是王勃否?”王勃惊异。老叟道:“来日重阳,南昌都
督命作《滕王阁序》。子有清才,何不往赋,取彼重礼?”王勃道:“此去南昌八百里,今日已是九月八,岂能飞渡?”
老叟道:“这事甚易,吾当助子清风一阵。”王勃道:“叟为何神?”老叟道:“吾中元水府君也。”说毕,便起清风
一阵,八百里一夜送到南昌,赋了《滕王阁序》,取彼重礼而归。自此王勃才名布满天下,所谓“时来风送滕王阁”者,
此也。那“雷碎石”是张镐的故事。张镐与范文正公极其相好,家道贫穷,范文正公每每赠以缣帛金银之物。争奈赠者
有限,贫者无穷,钱财到手,如汤浇雪一般消化。张镐要进京,缺少盘费,范文正公思量得一主无碍钱财,却是唐时颜
鲁公写的《荐福碑》,每一纸价值数千贯钱。范文正公叫人备了纸墨,要摹拓数千张与张镐为进京之费,先一日打点得
端正,不期夜间风雨大作,一个霹雳,将这《荐福碑》打为数段,所谓“运退雷轰荐福碑”者,此也。
据这四个故事看将起来,可见世上富贵贫穷之事,都是上天作主,一毫人力勉强不得。只看宋仁宗事,便知端的。
宋仁宗御于便殿,忽有二近侍在殿侧争辩,声闻御前。仁宗召到面前问道:“汝二人争辩恁的?”一个说“人生贵
贱在命”,一个说“人生贵贱在至尊”,因此争辩。仁宗暗暗道:“朕为天下之主,贵贱贫富,都由朕付与。朕若要贵
此人,便可位极人臣;朕若要贱此人,便立见原宪、范丹之穷。怎生说由上天作主?将朕这个座位儿,却说得不值钱了。”
心中不得意这个说命的人,就把案上二小金盒子,各书数字,藏于中道:“先到者,保奏给事,有劳推恩。”封闭甚密,
先叫这个说贵贱在至尊的,捧了一枚金盒到内东门司;待这人去了半日,料他已到东门司,方才又叫那个说贵贱在命的,
捧了一枚金盒而去。过了半日,那内东门司保奏后来说命的这人推恩。仁宗大惊,问其缘故。原来先前去的这人,到半
路上猛然跌了一交,行走不动,反是后来的先到,因此保奏推恩。仁宗皇帝大加叹异道:“果然由命不由人。朕为天子,
尚且不能以富贵与人,何况其它!”这般看将来,真是:世上万般都是命,果然半点不由人。
说话的,我且问你:“设使仁宗再叫此人去,难道不做了不成?”总之毕竟勉强,不是自然之事。在下这一回故事,
说“巧书生金銮失对”。未入正回,先说一个意外之变的,做个引子。
话说天顺年间,江西崇仁县一人姓吴,名与弼,字子傅。其人有济世安邦之策,经天纬地之才,学贯古今,道传伊
洛,隐于畎亩,躬耕自得。宰相李贤知其怀才抱异,奏闻天顺爷。天顺爷好贤礼士,即准其奏,遣行人一员,赍着束帛
敕书,征聘吴与弼到京,加官进爵,将隆以伊、傅之礼。吴与弼同行人到于京师,天顺爷命次日御文华殿召对。吴与弼
知圣意隆厚,要把生平怀抱尽数倾沥出来,一则见不负所学之意,一则报圣上知遇之恩。便预拟数事,指望面奏,胸中
正打点得端端正正,夜宿朝房之中,将头巾挂在壁上。不期睡熟起迟,正是早朝时候,急急忙忙,壁上除下这顶头巾,
也不暇细看,将来戴在头上。走到文华殿,那时文武班齐,专待吴与弼来敷陈王佐之略。吴与弼拜舞已毕,天顺爷玉音
询问再三,吴与弼俯首不能占对,当下宰相李贤在旁催促,吴与弼勉强挣一句,答道:“容臣出外草疏奏上。”其声又
甚是低小。说完,不过再三叩头而已。天顺爷甚是不满其意,遂命内臣送至左顺门。诸朝士并李贤一齐走来,问吴与弼
道:“此时正是敷陈之时,如何竟无一言,岂是圣上召对之意?”但见吴与弼面红紫胀,双眉顿蹙,一句话也说不出,
急急将头巾除将下来一看,原来头巾内有一个大蝎子,问对之时,正被此物一尾钩螫着,疼痛莫当,所以一句答应不出。
李贤同吴与弼一齐惊叹。你道此物真个作怪跷蹊,可可的钻在头巾之内,正当召对之时,螫上一尾,可不是鬼神莫
测之事。况天恩隆重,千古罕见,若一一敷陈,必有可观,岂不为朝廷生色、处士增光?不知有多少济世安邦之策,匡
王定国之猷。吴与弼遭此一螫,一言不能答对,自觉惭愧,有负圣主求贤之意、宰相荐贤之心,晓得命运不济,终是山
林气骨,次日遂坚辞了左春坊、左论德之命。天顺爷又命李贤再三挽留,吴与弼具疏三辞。天顺爷知挽留不得,赐敕褒
美,命有司月给米二石,遣行人送归乡里,一以见圣主之隆贤,一以见吴与弼之知命也。正是:命运不该朱紫贵,终归
林下作闲人。
不要说不该做官的,就是该做官的,早不早一日,迟不迟一日,也自有个定数。话说宋朝隆兴年间,永嘉府一人姓
甄,双讳龙友,自小聪明绝人,成人长大之后,愈觉聪明无比,饱读儒书,九流三教无所不能,口若河悬,笔如泉涌,
真个是问一答十、问十答百。就是孔门颜子见了,少不得也要与他作个揖,做个知己,若是子贡见了,还要让他个先手,
称他声“阿哥”。果是:包含天地谓之秀,走笔成章谓之才。
方才不愧“秀才”二字,更兼他诙谐绝世,齿牙伶俐,难他不倒,说他不过,果然有东方朔之才,具淳于髡之智。
正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话说那甄龙友如此聪明,如此才辩,那功名二字,便是他囊中之物,取之有余,用之不穷,早要早取,晚要晚取。
争奈那八个字上,甚是不利,家道贫穷,一亩田地也无。果然是:浑身是艺难遮冷,满腹文章不疗饥。
少年有父母的时节,还是父母撑持,不意二十岁外,丧门、吊客星动,两月之间,连丧双亲。甄龙友守着这个空空
的穷家恶业,好生难过。亏他挨过三年,丧服已满,幸得父母在日,娶得一个妻子葛氏,这葛氏甚是贤惠。大抵穷秀才,
最要妻子贤惠,便可以无内顾之忧,可以纵意读书;若是妻子不贤惠,终日要料理家事,愁柴愁米,凡是米盐琐碎之事,
一一都要经心,便费了一半读书工夫,这也便是苦事了。甄龙友妻子贤惠,不十分费读书工夫,也是便宜之处。但家道
极穷,究竟支撑不来。你道一个极穷的人,本难过活,又连丧了双亲,岂不是苦中之苦、穷外之穷?始初便勉强撑持,
靠着妻子绩麻度日,后来连绩麻也救不及了。从来道,人生世上,一读了这两句书,便有穷鬼跟着,再也遣他不去。龙
友被这穷鬼跟得慌,夫妻二人计较道:“如此贫穷,实难存济,不如开起一个乡馆来,不拘多少,得些束修,将来以为
日用之费,强如一文俱无,靠绩麻过日,有一餐没一餐的。”甄龙友道:“吾妻言之甚是有理,但我这般后生年纪,靠
做乡学先生过日,岂是男儿结果之场?”葛氏道:“目今贫穷,不过暂救一时之急,此是接济之事,岂是结果之场?况
做乡学先生,虽不甚尊,还是斯文体面,不曾损了恁的。”甄龙友一生好为戏谑之语,便道:“昔老儒陈最良说得好,
要‘腰缠十万,教学千年,方才贯满’。这斋村学钱不知攒了几年,方才得有受用哩。”遂依葛氏之言,写了一张红纸,
贴于门首道:“某日开学,经、蒙俱授。”过了数日,果然招集得一群村学童,纷纷而来。但见:一群村学生,长长短
短,有如傀儡之形;数个顽皮子,吱吱哇哇,都似虾蟆之叫。打的打,跪的跪,哭啼啼,一殿阎王拷小鬼;走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