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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和我爸已经沦落到不用语言沟通,进步到用形体来交流,手足还不够,还借用鞋子、椅子来表达。那天我正好在家,我爸也难得在家,我妈理所当然在家,他们在努力沟通一件事情。我佯装睡着,房间的门虚掩,半合着眼睛能瞟到他们,声音不大但在手舞足蹈,我竖起耳朵听清楚:我妈在质问我爸去某某小区干什么,我爸说我妈又在散扯;我妈说我爸做贼心虚,我爸说我妈没事干就到处跑;我妈说我爸挣钱也是给别人花,我爸说我就这样怎么搞;我妈说你不知道丑,我爸说你给我滚;我妈说你献丑献到了家,我爸拿起鞋子要掌我妈的嘴;我妈举起椅子要抵抗我爸的歹意,我爸与我妈虎视眈眈,剑拔弩张。我实在忍无可忍,愤怒而气势汹汹地走到他们之间,然后我悄然拿起大烟缸,往自己头上猛砸下去,我想破碎的烟缸落在地上会让他们停止暴力行为,恢复和平氛围,可惜的是,水晶烟灰缸质地优良,烟缸毫发未损,我当然也毫发无损,只是大脑一时浑然,眼前一片漆黑,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
我姥爷的如意算盘被彻底打翻,《新婚姻法》不合适宜地摆在他的面前,他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对生活中的法律还是比较关注并打算随时以身献法,这么一来,他只能在大姥姥与我姥姥之间选择其一。先前下定决心娶我姥姥的态度此刻令他忐忑不安,他没有过多的底气和勇气来赌这一把,原因是,他明白糟糠之妻的价值。男人在吃着碗里霸着锅里的贪婪方面具有先天意识,可一旦有了得失之分,他就会慎重考虑。我姥爷从没如此痛苦过,犹豫过,彷徨过,无奈过。他有足够理由把赌注押在我姥姥身上,也有足够理由承担对大姥姥的责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矛盾,他对自己说,好吧,抛个铜钱,字朝上的就不离婚,字朝下的就坚决离。然后他又想到真要字朝下离了,孩子怎么办?被他们杀了也不会有人同情,可字朝上,我姥姥又如何办,被她下鼠药毒害更是无人同情。思来想去,徘徊再三,姥爷还是决定抛个铜钱。他在心里默念,观音菩萨,您给指条路吧。接着他扔了一枚铜钱,铜钱“铛”的一声掉在地上。
然后呢,我急切问我妈,她很久没给我续这个故事了,坐牢回来以后她已经不善于言词。现在要不是我用烟灰缸砸晕自己,想必她也不会记着自己还会说这个故事,我倒认为她说故事的技巧急剧提高,专拣高潮的部分留着,正到了姥爷大抉择的时候,我妈戛然而止,我缓过神来,逼着她问,然后呢?
前面劲松家爸得癌症死了,你爸怎么却那么大命呢?
这个故事跟我爸的命有关联吗?
我妈总喜欢把话题往我爸身上扯,又不说好听的,尽想把我爸给咒死,我干脆鼓励她说,您要真觉得痛苦就去离婚吧。我妈不为所动地说,那太便宜他了,不能把便宜给人家占去了。她这么一说,我倒不怎么佩服她了,在我面前如此虚伪,可她在王阿姨张阿姨面前说的是,都一大把年纪了,不能让人家看笑话啊!
我能证明她跟我说话的虚伪,每次谈到这个话题她的眼神总在游移,面部表情略微扭曲,嘴巴有点打抖,鼻子不停翕合。
我妈对我的合理要求不管不问,她看到我爸因为争吵摔门而出后,后脚便跟上出了门。剩下我一个人揉着被烟灰缸砸肿的脑袋,自己告诉自己,没关系,就肿了一个包,不会有生命危险。
张凹还住在那儿,我和猪头拎着大堆东西前往私访,他那个小情人还是朱颜未改,穿着一条睡裙告诉我们,张凹出去办事了,稍后回来。然后又说,你们等会,我去洗澡。我和猪头安心坐在沙发上等,我尚未参观过这个地方,就踱着步随便观赏这所富丽堂皇的住宅。猪头在客厅看电视,我不小心逛到了卧室,说逛可能不太贴切,但这所别墅实在宽敞得很,闲庭散步也不为过。在卧室的梳妆台上,我被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张普通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却让我大惊失色,姓名一栏上赫然写着:花灰发。
我继续半年前的婚事筹办,只是女主角换成了李雪。蒋小红回到了宿舍,我欠她很多,临走我主动塞给她一笔钱,我不敢言说这是我致歉的赔偿费用,但它代表着我微薄的心意。可是蒋小红不领情,她大概知道我的难处,左推右拒,我心一急,不高兴地问,是不是嫌少?她愣了一下说,怎么可能呢,只是这二十块钱也不好挣,你留着更合适一些。我不容她推脱,口吻强悍,这二十块钱死都要给我收下。蒋小红叹了一声气说,好吧,我收下,我留给你的只有这封信。说着,她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我捏在手里,估计是封洋溢着真情实感的绝情书,里面肯定沾染了她太多的眼泪。但我明白,这些只能成为记忆,蒋小红好,李雪也不错,我不否认李雪无论何时都是我心里一片风景,我情愿在这片风景下生活而忽略其他美的东西,何况她现在更需要我的照顾。
夏夜的晚风有着暖意和伤怀的感觉,行人熙熙攘攘,在回来的路上我打开蒋小红给我的信封,仔细看过以后,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热泪即将夺眶而出,被她的细心和深情打动,更被她的善良所触怀。她对我这么好,我却无法终生照顾她,逗她玩,给她添麻烦,我只能说,小红,不要怪我。看了看四周,没有眼睛盯着我,也没有人试图靠近我,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信封里一沓人民币塞进口袋里。
这钱就算蒋小红出的人情吧,等她结婚后我必将奉还,小花为证。
李雪显然被我的实际行动所感动,每天她都微笑面对我,虽然她看不见阳光但她能体验到汗水浃背;虽然她看不到电视节目,但她能感受到萨达姆对美国应战的牛×;当然,她也看不到我的英俊面庞,但我能猜到她能感受到我为生活奔波的艰苦。张凹对我还算不错,这个人并不是善人,可他对我没话说,我不能恩将仇报,李雪固然遭到他的凌辱,可男人谁不爱美色呢,我哪天冲动一下凌辱了他的小情人,相信也会被人理解。得到张凹的信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出狱投奔他,对我他还是有着戒备之心,我以实际行动向他做了证明。
前几日便接到销售部的投诉,说酒精中毒,这回没喝死人,我主动请缨背了这个罪名,赔偿金额由张凹去承担,被人掏了几记铁拳,骂了几句人渣这些由我承受。但偶尔我依旧发病,在张凹面前就暴露过几次,从他的办公室大叫大嚷跑了出来,在街上还咬伤了一个女人,人家去打防疫针。我只好向张凹解释,在看守所里太郁闷,老毛病又犯了。张凹表示理解,说跟他好好干,少不了我的好处。
之后我更加对张凹忠心耿耿,帮他跟一个老板干架,砍伤了那小子的脖子;找漂亮小女人供他玩乐,还得给他看着门;帮他收款,不给就砸玻璃……我的地位显然超过了猪头,张凹对我颇为赏识,大有培养我做接班人的念头。而这一切李雪并不知道,我只是三番五次告诉她,我没在张凹那上班,我在工地上做小工,外面的钱可真不好挣啊!
自从见了那张身份证之后,我就有事无事地猜测张凹和他的小情人跟花灰发的关系。这个朋友是我的老相识,身为合肥精神病医院明星级院友,他的大名无人不晓,他的事迹无人不知。蒋小红说他老婆红杏出墙,那天在事发现场我见到过花灰发手里有张照片,现在我猛然想起那张照片颇似张凹的小情人,难道……这么一联系,我就有了头绪,我得找个机会了解清楚,不为别的,就为了帮张凹效犬马之劳,帮他看着点儿,以免花灰发逃了出来伤及张凹的小命。
张凹已经逐渐让我接触财务上的事情,全市各大销售点发了多少货,产品的原材料厂家以及厂子里员工资料我都有了大致的了解;在工作上他极其信任我,猪头已经准备下岗回家;私事上我分得很清楚,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即将与李雪结婚。李雪住在她自己家,我每天去看她,给她带好吃的,她基本上为了一辈子吃这些好东西而接受了我的求婚,这个秋天,万物复苏的时候,我要和她牵手走向红地毯。
生活上也还过得去,张凹开给我三千块工资,我每个月都有不少的剩余,但也有一部份花在与张凹的吃吃喝喝中。我信奉一条,可以尽量把票据拿到厂子里报销,但也不能过份。每个月我都尽量不超过一万块,这只占销售额的几十分之一,报请的理由当然是业务上往来,这些钱一部分用在喝酒上医院报到的消费者身上,一部分私留起来做结婚费。张凹要是知道,死活也不会答应给消费者赔偿。
跟张凹接触密切了,自然少不了跟他小情人接触,无奈,除了在张凹别墅里,他一般不带她去任何地方,我们惟一的交流只能在别墅里。那天我收款子回来,直接去了张凹别墅里,张凹去了朋友家谈生意。这是个好机会,我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照片扔到茶几上说,这个人您认识么?她拿起来看,眼睛忽然有些模糊,嘴巴抽动着。那张照片是花灰发的近影,他的怀里也躺着一张照片,就是张凹的小情人。我特地和蒋小红去医院探望了花灰发,给他照了张像,他弄死不愿意,直到我说给他找老婆他才小心翼翼地摆造型任由我们照。我已经猜测到花灰发与张凹小情人的关系,可最终答案还得需要她来和盘托出。
我说,他找你找得很辛苦,现在精神病医院呢!
她轻微抽泣着,肩膀颤抖,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样子给了我答案,我于是说,因为你,他成了一个神经病,你就没有什么让我转达的么?
她含混不清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足以让花灰发从一个神经病变为一名痴呆儿,因为绝望。
情人的黑色幽默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