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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陆凯表情纠结,犹豫半天后才咬牙决定,说:“要么再等等萧将军的消息。”他也担心卢象升的安危,清虏入寇的人马有六七万人,大人身边守军不足两万。
“我这就派人到萧之言那里去探寻消息!”得到杨陆凯的首肯,翟哲立刻下令大军就地驻扎,派亲兵联络萧之言。
大同东南方向沉寂如鬼蜮,没有炊烟,不见行人,萧之言率八百轻骑在山岭中穿梭,七八天见不到人影。
头两天有女真斥候向南探路,他率部下伏杀了两个斥候,之后再见不到女真人的踪迹,看架势清虏并不像总督大人预测的那样追击翟哲。
在山顶远看大同城外烟火缭绕,女真人入塞后比强盗还凶恶,萧之言看的心中烦躁,命骑兵严密监视南下的道路。
午后,天色阴霾,萧之言发觉自从清虏入关以来就没有一个好天气,百般无聊下他持弓箭想在山林中射杀些野味消消火。正在此时在前方监视道路的斥候飞驰而回,禀告道:“前面山道来了个人!”
萧之言立刻兴奋起来,问:“是女真人吗?”
“不是,像个逃难的百姓?”
“大同的人不是早逃了吗?怎么还有百姓南下!”萧之言警惕性升起,说:“带我去看看!”
转过一道山弯到了监视点,萧之言见对面山道上一个身影正在不疾不徐的行走。等那人走到两百步左右,萧之言纵马冲过去,手中挽弓。那人听见马蹄声,立刻转变方向就想往树林里钻,萧之言飞起一箭射在那人逃跑路线的地面上,喝道:“再跑一步,让你死在这里。”长箭在那人脚步前半尺入地,只留下半截露在地面以上。
那人停下脚步,右手抖动一下,站立不动。
“转过身来!”萧之言又摘出一支箭在手。
那人缓慢掉头,脸上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样,双腿筛糠般抖动。
“你从哪来的?”
“大同,清虏烧了好多房子!”那人回答结结巴巴,表现如惊弓之鸟。
“多尔衮攻打大同了吗?”萧之言出言试探,大明的百姓可不知道多尔衮是谁。
那人膛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是大同哪里人?”萧之言总觉得这个孤身一人逃难的中年人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问了几句有关大同的事,那人对答如流毫无破绽,最终无奈放行。
“到了朔州不要留在那里,继续南下,山西巡抚吴大人正在太原城外救济逃难的百姓!”那人走的时候,萧之言还好意提醒,对他来说这也许是探寻消息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连续两日未见到清虏,萧之言率轻骑返回大同,才知道清虏大军早已向东去了,立刻派人禀告翟哲,他信使未到的时候翟哲已派出了亲兵。
得到萧之言的消息,翟哲心急如焚,当即找来杨陆凯,将军情详细相告。
“再去西边没有意义,清虏摆明了要进犯大明京师。”
“翟参将以为如何?”杨陆凯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要重返大同,尾随女真人身后,看看能否有机会与总督大人前后夹击。”
杨陆凯沉默半晌,不说话以示默认。
四千骑兵从朔州重返大同,还没到大同地界,萧之言率斥候营飞驰返回禀告:“德胜堡方向有一万多清虏骑兵入塞,正在经阳和县往石拂岭方向行军,行进速度缓慢,一日才走五六十里地。”
“石拂岭下战况如何?”翟哲关系卢象升状况。
“已经激战四日,卢大人传来命令,大同守军不得轻举妄动。”萧之言才与虎大威通报消息,虎大威担任守城重责不敢离开。
“四日了!”翟哲踱步转了一圈,说:我们要去支援总督大人!”他了解女真人的战力,尤其多尔衮的两白旗精锐,所以担心卢象升的处境。到了眼前这种地步他的命运与卢象升休戚相关,在朔州的时候他已经听闻有人说这次清虏入塞是他招惹而来,若失去卢象升的庇护他在大明的处境无法想象。
杨陆凯不发一言,牵涉卢象升的安危,他的主意不再像之前那般坚定。
左若进言道:“攻击石拂岭下清虏不如攻击阳和县的援军。”
萧之言像是想起什么,出言提醒:“斥候探明女真援军留下的车辙很深,好像在搬运什么沉重的东西!”
“火炮!”翟哲和左若异口同声。
“一定是火炮!”翟哲无比确定,“多尔衮连续四日没有攻下石拂岭,一定是想调集火炮入塞。”
“必须要毁掉这些火炮,否则大人危矣!”杨陆凯表明了态度。
“要摧毁那些火炮只有在这个地方!”萧之言指着地图上一处,他当了这么多年斥候,早养成了过目不忘的本事,
只有进了大同府才知道塞内塞外的巨大差别,连阳和县的官道也在山岭中盘旋环绕。孔文荣率五百火炮兵和马车拉运的五门铁炮艰难而行,他是孔有德的家丁,跟随孔有德十几年了,熟悉火炮营的操纵。
一路处于女真骑兵的保护下,他的心境倒是很放松,听说方圆几十里都没有汉人,让他想入塞杀戮抢掠的念头暂时无法实现。
道路有时紧靠险峻的悬崖,有时在高耸的山坡顶,火炮营辎重众多,又不能假他人之手,行走时最为费劲。
正行走间,前军一片混乱,有人高喊:“有埋伏!”
第253章 雨战
石拂岭下尸横遍野,光亮的石头被鲜血染成暗褐色,粗木栅栏千疮百孔,山寨正中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滚木斜躺在地上。
卢象升和多尔衮都没有轻视对手,但谁也都没想到战况会进行的如此惨烈。
清虏兵力占优,各旗兵马连番上阵,包括汉八旗的人马。多尔衮每日从东方露白开始攻山,直到太阳西落才收兵,一连四日不停。山上守军看似已是强弩之末,但八旗人马再施加一份压力,那些人的承受力好像也能增强一份,令多尔衮咬牙切齿。
天色又黯淡下来,山下传来的召唤的号角,酣战双方好像都在等待这个声音。前一刻还怒瞪双目挥刀冲锋的女真人立刻脱离战场,持盾警戒退后。山上守军也无力追击,双方竟然达成了一种默契。
元启洲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刀丢落在身边,他身上没有血迹,从头到脚黑一块白一块,全是被黑火药的硝烟沾染,半边头发焦黑翻卷,狼狈不堪。这几天他不记得自己放了多少铳,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已有些不好使,总督大人说话时自己听的不太清楚。
山顶上走下来五六个人,卢象升没有披盔甲,穿了一身文士服,看上去恬静儒雅,目光如清冷的月华,让紧张的气氛平缓。他巡视战场每一个地方,努力让没一名士卒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目光。那些年轻人的眼中中有疲倦,有茫然,有如释重负,也有兴奋和仰慕,但就是没有恐惧。
这些士卒与他朝夕相处,他知道他们的承受极限。在多数文官眼里,这些士卒是为了养家糊口的军饷血战,他并不这么认为。只为了每个月的两两银子,谁愿意在战场丢掉自己的性命?若将士们的付出鲜血得不到回报,长久以来再也无人愿为大明效命。他要给他们认同和尊重。
安抚完士卒,卢象升回到山顶,下令:“调集山西镇兵马上山。”是该召唤援军的时候了。
“遵命!”传令兵飞驰而去。
一直待在石拂岭后候命的山西镇兵马举火把连夜上岭。
山西镇总兵王朴原是京营总兵,崇祯三年被调出追剿流贼,皇城底下呆久了,倚仗自己在朝中的关系对各镇督抚并不是十分遵从。
现在的大明武官当上总兵高位再也没什么追求,多干活纯粹出力不讨好。原本在大明可依靠军功获取爵位,但自嘉靖朝起至今百年,大明封爵的武官只有辽东总兵李成梁一人。以李成梁的军功,为获封“伯”爵位也不得不灌输权门、结纳朝士,贿赂中宫外朝要员,其他人早就断了念想。
岭上连夜换防,卢象升担心山西镇兵马未与清虏交战过,不了解战场的局势,又留下半数天雄军在岭上协防。
“制台大人,请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必不会让清虏得逞!”王朴长的浓眉大眼,身材健硕,一眼看上去当真一表人才,身为一镇总兵当然不会是绣花枕头。
“清虏凶猛,不可小视!”卢象升鼓励一番,眼看已是下半夜,吩咐众将回营休息,天色放明之后战斗又将开始。
大约睡了一个时辰,感觉凉风习习,身体有些透凉,卢象升醒了过来,听见外面有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雨了!”他心中一惊,从木板床上坐起来。下雨会影响鸟铳火器发射,汉人不像塞外野蛮人以狩猎为生,弓箭精准度远比不上蒙古人和东虏。
“下雨了!”黑暗的山岭各处响起压抑的呼声,军中将士预感到情形不妙。
“下雨了!”山下的女真大营内,多尔衮身披薄衫走出帐篷,伸手感觉冰冷的雨滴,“天助我矣!”
阴天,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变亮。
石拂岭顶议事厅内火把通明,众将鱼贯而入,分立两侧。卢象升身披盔甲,腰佩弯刀,走入当中的椅子上坐下。
“今日有雨,清虏以为我火器不能用,必然会强攻,众将士当舍命一战,这座山岭后是大明京师,我们没有退路。”
帐中鸦雀无声,众将的目光聚集在卢象升身上。
“擅退者斩!不听号令者斩!我会与你们同在!”卢象升站立挥手,说:“各位立刻回营督促军士用完早饭。”春雨蒙蒙,雾气更重,辰时过去,雨水变大,站在空落处一刻钟身上衣服会完全湿透。卢象升命一个铳手在雨中试验,鸟铳在雨下施放一次便会失效,鸟铳手身上的火绳也被雨水浇灭。
山上守军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火器不能用,他们心理上首先就矮了一截。
“来了!来了!”在关口前监视女真动向的斥候飞奔而回,“清虏攻山来了!”
卢象升瞪大眼睛,山下一团迷雾,什么也看不见。“清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