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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着张立宪。迷龙瞪着何书光,张三瞪着李四。某人又瞪着某人,有时候我们又交叉瞪着,并非要打架,而是没地儿可看又不想说话。
车停下了。
死啦死啦地吉普从我们的车边一驶而过,那家伙今天准是打药了,亢奋地大叫:“瞪!瞪死他!说出来——到地头就甩了你,可算摆脱王八蛋了!”
然后他就从禅达的街头,也从我们的今天消失了,我们因他的鬼叫而迟疑了一下,眼神里是明摆着,但被叫穿了总是不自在。
张立宪:“……下车。”他是向他的弟兄们说地,于是也觉得有必要跟我们表示一下:“你们不下车?”
迷龙:“下。”这家伙脑子晕,毫无必要地又补了一句:“下他个王八。”
我们刚下的车开走了。我们呆呆地站在禅达的街头,像一群傻子或者难民,这一部分是因为被死啦死啦和虞啸卿联手给折腾得太狠,还有一部分是我们都不大清楚该怎么对付对方。
大家的眼神都有些发散,脏得要死,也累得要死,人渣像精锐,而精锐又像人渣,心里都想同一个问题,就是怎么甩开对方。
真甩了吗?我们被强拧在一个老鼠洞里,现在没人拧了,可是真甩了吗?没了洞的老鼠茫然戳在街头,看着没人折腾你的禅达,真甩了吗?
迷龙迅速变得不耐烦,他可有个家要回:“咋的啊?”
阿译:“……我觉得那个什么吧……”
迷龙:“那个什么也不用你觉得啊。”
我:“你不耐烦你说。来,来,请。”
迷龙开始猛翻白眼,频率高得天上要飞过只鸟儿能被他的白眼打下来。
丧门星搂上了我的肩附耳,老实人也许办事情更直接一些:“说两句面子话走人不好吗?”
那倒也是。我清了清嗓子,那边的余治也在跟张立宪附耳,张立宪也清了清嗓子,可说真的,要消掉他那一脸倨傲,也许只好给他换张面皮。
张立宪于是这样说着更似挑衅的场面话:“要不要上哥们那泡个茶什么的?”
不辣:“老子家没茶啊?还是就你家有桌子?”
何书光:“就你们那破团还真没几张桌子。”
迷龙:“啥意思啊?我们破,你们新?除了那几张嫩脸也没哪儿新啊?”
何书光:“要打吗?”
迷龙就打哈哈:“这小嫩孩是真不怕整死。”
张立宪:“行了行了。行了!找铲啊?我说你们,没地方去就直说!”
不辣:“有地方去啊!就是没地方打架!”
余治:“打架要找什么地方啊?就这。这儿。”
迷龙:“那就整呗。你个小老鼠脸子。”
余治:“……王八再让你进我的坦克!”
蛇屁股:“打呀打呀。不打也没事做。”
何书光:“那就打!”
我开始叫嚣——不是想打,而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打!都打死算了!”
张立宪便熬不住了:“你总算说出人话来了!”
我们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气势汹汹以拳相向,连豆饼都捏着个拳头滥芋充数,眼看是又要拳头见肉了——丧门星手比脑快,已经对冒失冲上来的余治给了一拳,迷龙跟何书光已经搂在了一起,看起来亲热得要命,我跟张立宪互相抓着对方的衣领子,举着拳头……
我们彼此瞪着,像两条被链子拴着没法把牙齿咬到对方身上的恶狗。
我:“……还打屁呀?”
张立宪:“……打够了?”
迷龙:“打够了。”
何书光:“先计帐。”
不辣:“这个崽子爱讲狠话。”
于是又瞪上了,我忙着把不辣往后拉:“老大不小了。懂事的说话。”
懂事的张立宪便犹豫了一会:“好吧。谁有地可去?谁去的地方想别人一起去?谁去的地方想自己一个去?”
迷龙:“说啥呢。大家掉头走两拔不就完了吗?”
我:“听他说。”
张立宪:“各人说话。你要去哪?”
我们互相看着,疲惫而警惕。余治摸着挨揍的部位,丧门星一脸抱歉地拍拍。
我们一脸古怪表情地分开,走向两头,再不是人渣和精锐这样齐刷刷的两拔,而是分出几茬子参差不齐:不辣、蛇屁股居然跟上了张立宪们,而余治跟着我们。
各人说话,便生惊诧。原来人渣并不想总跟着人渣混,不辣跟了精锐去看某精锐的相好,司马昭之心,希望回来后他不要还是老童子鸡;蛇屁股跟人去吃好的,尽管最近吃得不差;丧门星要去寺庙为他弟的骸骨祈祷,余治跟了去就不知要为谁祈祷;克虏伯希望去看师里的大炮;而豆饼哪都想去,除了跟着迷龙——他想得心乱如麻,根本安排不过来。
豆饼向我们招着手:“迷龙哥,我走啦。转脸就回来。”
迷龙:“转脸干啥呀?别转别转。”
迷龙很悻悻,因为我们走得很孤独,实际上分完拔以后我们这一大群就剩了我和迷龙两个。还有两个更孤独的,张立宪和阿译都还站在原地发呆发木。
我:“你气什么呀?不正好少了他烦着你吗?”
迷龙:“谁气啊?”可他的脸都扭曲的:“我说炼就炼死他!”
我也懒得说他,便向阿译叫唤:“你还没想好?”
阿译苦恼加孤独地摇了摇头,让我觉得理他都是多余,那便留着他对着个张立宪想去,我和迷龙走开。
阿译还没想好,既然最平常的一天对他都是左右为难的一天,那今天更该让他绞尽脑汁。张立宪去哪,谁也不告诉,何书光因此快跟他急——那也不告诉。
我转过身去的时候,迷龙已经一头钻进路边店为他的儿子挑选零食和玩具。
迷龙:“乖儿子耶!”
然后他就像一只大笨熊一样对着雷宝儿拱过去了,雷宝儿灵巧的手足并用地推擞他硕大的头颅,没办法,这小子表示任何热情时都是没分没寸的,是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的儿子并不乖,拿他的脑袋当鼓敲,但这无关紧要。迷龙很快乐,他拱在雷宝儿怀里,雷宝儿大笑,迷龙就假哭。
迷龙:“儿子嗳,爸爸难受,快来哄爸爸高兴。”
于是雷宝儿就哄:“龙爸爸!”
迷龙吸鼻子:“还难受。”
雷宝儿接着哄:“龙爸爸龙爸爸。”
迷龙干嚎啕。
雷宝儿只好被迫地在迷龙脸上亲了一下,真是委屈得很,迷龙不嚎啕了,但是皱一张苦瓜脸。
迷龙:“还是难受。”
于是雷宝儿忍无可忍连踢带踹地从他怀里挣出来了:“不管了!”
然后他一头扎上楼了。迷龙从我手上抢了为雷宝儿买的那些零散就追了上去,而我还拿着一份。是死啦死啦塞给我的那一大袋子。
我父母不在,还没起。或者没出屋,我看了看迷龙老婆,她刚早起床干了很长时间家务了,我们刚才一直一起看着迷龙和儿子的浑闹。我把我那整袋子都递给她,我知道她一定能处理得当的,反倒是我会拿这些东西不知道该咋办。
我:“……过日子零碎。用得上的。”
她接了,拿进了伙房,再没出来,我不用再操心我从不擅长的部分了,我开始帮着做一些搬送的粗重活,有时候我停下来看这院子,炮灰团在禅达唯一的家。
迷龙的家,也是我父母的家,贫穷又富有,安静又嘈杂。我现在奢望活下来了。
所以它也许是我的家。团长说本地东西你都吃得惯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回北平?
迷龙老婆出来,我拿来的食物已经被她分出来了,公公平平地,把一半给回我手上。她总是把事情做得很好。做得那么好。我不怎么好意思地笑笑,死啦死啦也就罢了,被一个女人太知道你的心理总不是多好意思的事情。
迷龙老婆:“你等一会再过去吧。他们快起来了。”
我嗯了一声,迷龙和雷宝儿嘈杂着从楼上下来,这回是迷龙把雷宝儿从楼上扛了下来,而雷宝儿一直在连踢带打地抗议。迷龙一脸焦虑地陈述着他的理由。也不管孩子要不要听。
迷龙:“你老子我回来不光为陪你玩的,你老子有大事要做的!”
大事是什么?大事就是迷龙下了楼。把一小堆吃的玩的塞上给雷宝儿,然后就混到他老婆身边,扒拉着他老婆的肩膀,就那脸见不得人的表情孙子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雷宝儿在旁边没好气地踢着他小腿肚子,他也知道大事是什么的。
我哼哼地冷笑:“大事?”
迷龙:“我没功夫管你啦。老婆,咱们家有点要紧事。”
他把雷宝儿扒拉到我怀里,拖着他老婆就又上楼了。我还算配合地抓着雷宝儿,雷宝儿愤怒地鼓起腮帮子冲着他不屑之父的背影吹过去一口大气,我赞同地拍着他的脑袋,寻思过一会又得听那鬼动静。
然后我和雷宝儿就大眼瞪小眼了,我们瞧着对方琢磨了一下今天该怎么对付对方,雷宝儿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迷龙塞给他的东西都塞给了我,然后竭力打算从我的手里挣开。
我揣测不出来他怎么个想法:“你啥意思?都送给我了?”
雷宝儿玩命挣:“要去啦。就要去。”
我就嘿嘿地笑:“那可就不大成话。”
雷宝儿:“爸爸”。然后就如对他老爹一样敷衍了事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这明摆着他在用他仅有的资本做一笔和成年人的交易。我有点发愣,而雷宝儿趁着我这发愣挣脱,他连滚带爬地上楼,我连滚带爬地追在后边,还得闷着嗓子叫。
我:“回来!回来!”
回来有鬼了,雷宝儿手脚并用爬那窄楼梯的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幸好迷龙正从楼梯上下来,拎他那机枪似的一把手把雷宝儿拎了起来。
迷龙:“忙死了忙死了!忙忘了!”。
我挤在一边给他让出道,一边诧异地看着跟他下来的迷龙老婆,迷龙老婆只是给我个模糊的笑脸。迷龙夹着雷宝儿从我身边挤过。
迷龙:“我没功夫管你啊。”
然后他下楼了